西閒道:“本宮隻是想問,若沒有皇子,將軍將如何自處?或許,你看不慣皇上,也看不慣本宮,甚至不喜太子,可將軍若無其他皇子在手,這天下將是誰的天下,難道郭家要自立為王嗎?”
“我絕不會做那種亂臣賊子的行徑。”郭將軍傲然道。
西閒笑道:“那仿佛隻有擁立文安王了,可如本宮方才所說,要擁立文安王,以後賢妃如何自處?郭家也未必會見容於文安王。”
郭將軍有些焦躁:“娘娘不要說這些沒用的,末將怎會擁立王爺,自古來沒有兄終弟及的說法,至於如今皇上,不也是因為有先帝遺詔嗎?擁立王爺,名不正言不順!”
“原來如此,對將軍來說唯一想扶立的人,能夠名正言順繼承大統的,就是賢妃肚子裡的皇子了。”西閒麵不改色,緩緩說道,“既然這樣,問題就解決了。”
郭將軍疑惑:“您到底在說什麼?”
西閒看著賢妃,淡淡道:“賢妃,當著將軍的麵,你把皇子……給他看吧。”
郭將軍微怒:“娘娘!”旋即他發現賢妃的臉色大為異常,起初他以為是皇後對賢妃做了什麼,但很快鎮國將軍就會知道自己是何等荒謬。
賢妃顫巍巍站起身來,抬手捂住雙眼,淚自手底下流了出來。
她轉頭看向西閒:“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西閒道:“我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怎會看不出來。”
賢妃道:“你之前不拆穿,就是等今日嗎?”
西閒的眼中並無矜傲,亦無自得,隻是悲憫:“我大概能想到你也是身不由己。所以,在等一個合適的解決機會,讓大家不至於都無法收場。”
聽到一句“身不由己”,又聽到西閒接下來幾句,賢妃幾乎失聲嚎啕。
郭將軍已經失去耐心:“你們在說什麼?”
賢妃雙膝微屈,跪在地上:“父親,娘娘已經仁至義儘,趁著一切還來得及,收手吧。”
郭將軍臉色一變,走到她的跟前:“娘娘在說什麼……你有身孕如何可以跪倒……”突然他目光移動,看向賢妃腹部。
有身孕的女子,是不可能跪成這種姿勢的,難道!
“沒有身孕,也沒有皇子,”賢妃的手在肚子上撫過,俯身貼地:“父親若不收手,就隻能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還背負著逆賊亂臣的罵名了。”
***
西閒原先在江南僻居的時候,請孫姆媽照顧泰兒。
姆媽身為奶娘,各家門庭出入,自然是見多識廣。曾跟西閒提過一件事,說是有一家婦人,經年不曾有孕,夫婿雖然疼愛,但夫家長輩每每想借故休妻。
家中為此事爭執不休的時候,突然間這婦人便有妊娠之狀,請大夫來診脈,竟果然是喜脈!
於是合家大喜,認真養護伺候起來,如此過了半年,婦人的肚子不見很大,但是脈象平穩,換了幾個大夫,都診斷正常。
眼見到了七八月份了,婦人的肚子還是不見長,可是脈息還是如故。後來有一位經驗豐富的耄耋老大夫,診斷後指出,原來這婦人並不是真的有孕,而是因為盼子心切,所以才有“假孕”的征兆。
當時西閒聽得新奇,孫姆媽卻又說道:“其實,這不過是那老大夫心存仁厚,才沒有拆穿罷了。”
西閒不知如何,姆媽道:“哪裡的假孕能撐那麼久,難道她自己一點也不知道?隻不過是當初怕給休了,所以才吃了一味能夠調整脈象的藥罷了。老大夫知道若拆穿後,她自然就活不了了,所以才留了顏麵。”
西閒也隻是一聽,覺著甚是傳奇,並未認真記住。
但是她畢竟是生了三個孩子,如今又有孕在身,最熟悉孕婦的動作反應,可是跟賢妃相處,卻總覺著她言行舉止,很有違和之處。
後來想起孫姆媽的這話,自然更留了心,又打聽說,自打賢妃有孕,素來太醫們隻是請脈,並不曾大膽敢碰觸賢妃孕肚。
其中有一位老太醫本有此意,卻給賢妃嗬斥而退。
關潛暗中找到太醫,詢問他為賢妃診脈所得。
那太醫不敢妄言,卻也含糊透露說:“娘娘的脈象雖是胎脈,但有一次娘娘病了,本來那胎脈也會隨著異動,可奇怪的是,脈象上卻安然無恙……”
其實太醫也沒懷疑彆的,隻是怕對胎兒有礙才想一探孕身,可賢妃斷然拒絕,那也罷了。
西閒聽關潛如此回報,自然更確認了六七分了。
那日,甘露宮上一番恩威並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禁賢妃束手,郭將軍也臉色慘然,铩羽而歸。
西閒並沒有撕破臉麵,而是保全了郭氏的顏麵。
其實她甚至沒想過要為難賢妃,但賢妃回宮之後,留下遺書,便自縊身亡了。
遺書裡,她懇求西閒給郭家一條生路。
後來關潛同西閒說道:“原本龍驤衛副領嚴明義算是老將軍的嫡係,郭夫人察覺老將軍之意後,又因賢妃無法有孕,所以曾想讓嚴明義到淩霜宮內跟賢妃……咳,隻是賢妃自己不願受這般屈辱,所以才用了假孕的法子。”
西閒聽後默然良久:“早知如此,當初不該讓她進宮的。”
關潛說道:“進不進宮,又豈是她們所能選擇的?不過是背負著家族的榮耀罷了。就像是先前德妃殯天後,還有多少人爭先恐後的討好娘娘跟賢妃……想要進宮伴駕呢。”
西閒低低道:“隻盼以後彆再出這種事了。”
關潛心想:“假如皇上回來,隻怕還是免不了有這些事發生的。”
但不管如何,因為鎮國軍並沒有實際行動造成騷亂,加上賢妃自縊,所以西閒也維護了郭家的顏麵,對外隻說賢妃暴病不幸。
鎮國將軍明白皇後的苦心,又見識了皇後的風采,心悅誠服,幡然悔悟,果斷交出了兵權,並請罪辭官以示忠心跟悔過之意。
***
且說趙宗冕聽西閒說罷,倒是沒什麼特彆的反應,畢竟關潛已經將此事告知了。
西閒其實也知道,但畢竟事關內宮,還是得她稟明一番。
說完此事,西閒打量趙宗冕臉色,終於咳了聲,說道:“還有先前許充媛自求出家祈福之事,臣妾也準了。皇上不在宮中,臣妾自作主張,還請皇上寬恕。隻如今宮內並沒有彆的妃嬪了……以後,就請皇上再行擇選秀女,或者自王公大臣中再選好的了。”
趙宗冕笑道:“是嗎?那由皇後幫朕再選如何?”
西閒隻看著他,也不答話。
趙宗冕將她用力一抱:“怎麼不說話呢?”
西閒低低道:“一開口,又是有違規製,大逆不道了。”
趙宗冕道:“你打也打過朕,罵也罵過……那會兒不知道規製,這會倒是想起來了?真稀罕。”
西閒咬了咬唇,終於努力踮起腳尖,攀在他頸間,在耳畔說了一句。
說完之後,臉上早就暈紅一片。
趙宗冕笑道:“這才是朕的小閒。”
大手撫過西閒的臉頰,趙宗冕道:“其實早在德妃身死之後,說三年不選秀的話,難道真的是為了德妃?話雖是三年,也是安撫群臣讓他們在這三年裡不要多嘴,得了這三年清閒,朝政天下都在朕的手裡,選不選就由不得他們了。朕當日這麼決定,其實也不過是為了今日……屏退六宮,獨寵皇後一人罷了。”
西閒臉上越發通紅,猶如染了春日桃花的顏色。
趙宗冕輕輕挑起她的下頜問道:“怎麼不言語,你的伶牙俐齒呢?或者還是不信朕嗎?”
上次不信他,鬨的生離死彆,如今千帆過儘,大浪淘沙……回顧從前,又怎能想到兩人會走到這一步。
西閒眼中有些淚影閃爍:“我從未想到會如此。”
趙宗冕哼道:“當然,你總是防備朕,討厭朕,也不想跟朕‘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西閒道:“我想。”她緩緩地籲了口氣,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很想……隻想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