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知道這樣更招人眼,也不是因為這樣更有麵子。
而隻是因為——
她不想拒絕那麼多份的心意。
無論是多年的舊友抑或對手,真摯而溫暖的情誼,又有誰能拒絕呢?
於是樂安最終還是鬆了口,於是也才出現如今這樣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
——那是幾乎占據了半個朝堂的力量。
若是下了馬,穿上官袍,執上玉笏,那情形,便恍如金鑾殿上的朝會,毫不誇張。
連有些見識的京城百姓都能認出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們,更何況那些本身就在權力場打滾的人們呢?
樂安笑著想著,手指已經撩上了紗帳,動作快到冬梅姑姑都沒來得及攔。
然而此時,送親的隊伍其實已經從公主府走遠,走過了那段權貴聚居的坊區,自然也就走過了那些能夠清楚辨認出送親隊伍裡每一位大官的人群,而是來到了送親路線中,特意留出的一段人人皆可踏足的平民坊區。
“公主大婚,也是天下人的大喜,自然要讓京城所有百姓都看到。”特意留出這樣一段路的李承平是這樣說的。
於是京城百姓便果然也不負他所望,這段不算太長的街道,擠滿了身著各色衣衫,但大多都是粗褐麻衣的百姓。
他們看著那位金枝玉葉的轎輦,以為又會像無數次圍觀過的貴女們成親時的花轎,隻能看得見那華貴逼人的轎輦,而看不到轎子裡的佳人。
然而,伴隨著一雙雪白的手掀起紗帳,猝不及防地,此時在路旁圍觀的百姓們,便陡然見那鑲金嵌玉華貴至極的轎輦中,露出一張臉來。
喧鬨的人群靜默了一刻。
隨即陡然爆發出海浪般的歡呼、呐喊,乃至跪拜。
“樂安公主!”
“公主殿下!”
“樂安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
路旁,有帶著孫兒湊熱鬨的白發老人,看到那轎輦內露出的臉後,老人跟隨著激動亢奮的人群,雙手高舉,眼淚盈眶地高呼著,若不是身前人太多,恐怕他便要毫不猶豫地五體投地俯身大拜了。
他年幼的孫兒迷迷糊糊地跟著爺爺一起高呼。
然而心裡卻並不懂為何歡呼——是因為那個女人長得很美嗎?
但那個騎馬的男人明明也很美,而且看上去更年輕,為何剛剛他經過時,大家隻是讚歎稱頌,卻不像現在一般,歡呼雀躍,乃至熱淚盈眶呢?
等那白馬和轎輦行過一段路,小孫子被爺爺拉著追了幾步,終究因為老的老小的小而沒有追上後,爺爺望著遠去的轎輦一邊歎氣,一邊笑著擦去眼角的淚花。
小孫子終於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爺爺,為什麼呀!”
擦淚的老人動作猛然一頓,隨即緩緩蹲下身,直視才與蹲下的他同高的孫兒。
“因為公主是好人。”
“更是個將百姓放在心上的好人。”
“你爹娘當年的冤案,若不是當年公主責令刑部徹查陳年積案,並以身作則,扳倒了許多壞人,你爹娘至今也無法昭雪。”
從出生便沒見過爹娘,但卻從小聽著爹娘故事的小孫子陡然瞪大了眼睛,望向那已經遠去的轎輦。
*
樂安自然不知道那些向她歡呼的人群中有著什麼樣的故事,更不知道自己曾經的一個舉動,便為一個家庭,一個老人,帶去如何的震動。
她隻是看著那些向她歡呼向她跪拜的人們,陡然眼眶酸楚,想要放下紗帳。
卻在手腕剛剛一動時,便被一隻手捉住。
抬頭便見原本應該打馬走在最前頭的新郎官,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到了她的轎輦旁。
而他這樣的異樣舉動,自然也引起無數人注意,送親的人們如何反應不說,道旁的人們看到他們敬愛的公主,和她那俊俏如神仙的小駙馬隔著轎輦牽手,頓時又爆發出一陣海浪般的歡呼聲。
他捉著她的手,卻沒有看她,而是看著那些向她頂禮膜拜的人群。
“公主,你看。”
他臉上帶著笑,向她指著大道兩旁的那許許多多人。
“如果此時我不是騎在馬上,那麼,我應該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睢鷺從不輕易對人頂禮膜拜,莫說尋常權貴,甚至哪怕是授業的先生,隻要他認為對方不對,那麼對方也不會獲得他的尊重和敬愛,但是——他仍然有心甘情願下拜之人,比如剛直不阿,寧願對上盧家也要為他一家伸張正義的宋州刺史周先白大人。
又比如,她。
若他當初的小謀劃沒能成功,若他此時仍羈留在京城,那麼若適逢樂安公主大婚,或許他便會同路旁那些激動的百姓們一般,對著一個遠遠地、甚至看不清麵容的人,感激涕零的下拜。
“公主,”他扭過頭,看向她,同時握緊了她的手。
“你看,你並非沒有同道之人——這些百姓,都會簇擁著你前進,你付出的努力,天下人不會忘記。”
“你並非隻能困頓不前。”
“因為你過往所做的一切都有意義。”
“所以……”
“我真的感到很慶幸,此時能與你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