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光降下了, 地上的光又亮起來。
日落之後,公主府正式開宴,府內府外掛滿點滿明燈焰火,處處火樹銀花, 喧鬨震耳。
樂安和睢鷺, 便是在這時並著肩,牽著手, 從行禮的新房中走出, 向滿堂賓客謝禮。
“緊張嗎?”還未到賓客處, 趁著四處人聲嘈雜,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樂安扭頭湊近睢鷺耳邊促狹地問。
這是從行禮開始,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旁人看不出來, 但樂安離睢鷺那麼近,從拜堂開始,自然看出了他的緊張,整個人仿佛木偶一般, 隻會機械地跟隨著禮官讚者的提示動作,直到剛剛徹底禮成,要出來謝賓客, 樂安主動牽上他的手,才發現他手心裡赫然已經出了汗。、
樂安倒是很能理解他的緊張。
不說少年人第一次成親難免緊張,就說今日這架勢,以睢鷺以前的經曆,恐怕是絕無僅有的場麵, 所以會緊張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起碼他臉上沒露出什麼異樣, 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不過,方才都緊張成那樣了,這會兒可是要一一麵對那些位高權貴的賓客們,樂安還是有一點點擔心他的。
睢鷺聞言,也扭頭看她。
落日已經沒入西山,天邊顏色淺淡的新月剛升上來,四周是半明半昧的燈火,映在她臉上,雖不如白日那般清晰,但卻更添一分朦朧之美。
這樣的月色與燈光下,盛裝的她仿佛天上的仙子,也讓他疑在夢中。
但無論如何——
他反手一握,握緊了她的手。
這一幕是真的。
“不緊張。”他說道。
有一點樂安猜錯了。
睢鷺並不是因為這浩大的場麵而緊張,更不是因為今日前來的賓客那麼多、身份地位又那麼尊貴而緊張。
他緊張,僅僅是因為她。
方才在禮官的引導下,她與他行禮,對拜,不發一言,盛裝明豔的臉龐仿佛畫上的美人,讓他有些陌生,更讓他感覺如在虛無縹緲的夢中,仿佛下一秒就會醒來,但是此時——
她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她促狹地朝他說笑。
於是畫上的美人陡然活了起來,活生生地站在他身前,再多的脂粉也掩不去她熟悉的笑意,於是,感受著她的溫度,看著她的臉龐,並肩和她走在一起……他知道了,這不是在做夢,眼前一切,眼前的她,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於是他的緊張頓去。
“我們走吧。”他握緊她的手道。
他們的前方,那一眼望去數不清多少的賓客,除了少數一些他請來的客人,其餘的,儘是見證了她的過去的人們。
可不管他們什麼身份,什麼地位,過往與她有過什麼糾纏……從今天起,他卻將比何人,都更靠近她。
睢鷺低頭一笑。
首先要謝的,自然是今晚最尊貴,也是普天下最尊貴的客人。
樂安和睢鷺向著宴席最尊位正坐的年輕人,低頭屈膝,行稽首之禮,然而,樂安的膝蓋還未彎曲,身體便已經被對方托住。
“姑姑……”李承平看也沒看睢鷺一眼,隻雙手托著樂安的身體,不讓她朝自己下拜,又腦袋埋進她胸前,發出的聲音仿佛夢囈一般,不一會兒,即便隔著厚重的婚服,樂安也感覺到了胸前的濕意。
四周的賓客看到這一幕都咋舌不言。
李承平身後的王內侍尷尬笑著朝樂安解釋,“公主,陛下方才喝了些酒……”
樂安笑笑。
好在,李承平坐在最上位,身後除了王內侍等宮人便沒旁人,於是樂安伸出一隻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輕輕拍了拍李承平的背。
李承平的啜泣頓止,
“陛下。”樂安叫出的稱呼讓他感覺有些陌生,也讓他被酒意衝昏的頭腦稍微清醒了片刻。
“大家都在看著呢。”
這一句,便讓李承平陡然抬起頭,目光投向近旁,便見眾人咋舌的模樣,還有不遠處,他的老師王銑,正投來不讚同的目光。
李承平忙壓抑了眼角的濕意,站直了身體。
但卻仍舊不讓樂安朝他下拜。
“姑姑,我受不起您的拜。”他說。
“嗯。”樂安點點頭,也不再執意下拜,隻微微屈了一下身。
睢鷺自然不能和樂安一樣,仍然規規矩矩地行稽首之禮,行禮之後,又無言起身,默默站在樂安身旁。
李承平看他一眼,喉嚨梗了梗,終究沒再說什麼,回到了高位。
樂安微笑,又握住睢鷺的手,走向其他賓客。
然而其他賓客中,便再沒有當得起樂安一拜的人了。
無論宗室還是朝臣,沒人敢坦然受樂安一拜。
而樂安也實在懶得再行那些虛禮,隻草草朝幾個賓客的方向一揖,說了幾句致謝的話,就連對聶謹禮幾人,也隻遙遙相望一笑,便準備開溜——今天早上那麼早起,就算不用她實際做什麼,但一直被折騰來折騰去,她這會兒真的有些累了。
本來是這樣打算的,直到看到一些人。
“公主!”
“公主殿下!”
有人朝著她小聲地喊,還有人不顧形象地高高站起來,朝她揮手,樂安起初還沒注意,是睢鷺看到,提醒了她,她才看過去。
然後她便愣住了。
她走過去。
“公主!”
走到近前,這些人的喊聲便愈發熱切。
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是一群人,一群許多都隻身著素袍,風塵仆仆的人。
而隨著樂安上前,這群人因為晚來隻能待在角落,因而未引起眾人注意的人,也吸引了無數目光。
而那些人,迎著眾人的目光,看著樂安,竟一個接一個,高聲恭賀起來:
“鄧州刺史王奉恩,恭賀公主大婚!”
“鄯州長史羅經覺,恭賀公主大婚!”
“劍南節度使孫一水,恭賀公主大婚!”
“雁門縣縣丞路修遠,恭賀公主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