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才更像真實的夢境啊。
沒錯,夢應該是這樣才對。
不該妄想,不可妄想。
連在夢裡都不可放肆。
他閉上了眼。
腦袋好像更暈沉了,仿佛潛入無儘的深海裡,就像在瓊州的那些年,壓抑至絕望時,他會跳入那深不可測的海水裡,下潛、下潛、一直下潛……於是大腦再也無暇思考其他,隻剩下下潛的欲望和求生的本能苦苦對抗。
可是海底那麼黑暗,那麼窒息。
他其實不想下潛。
他其實想浮出海麵。
下潛是逃避,上浮是心底最深處的渴望。
所以他一直等待著、等待著一個能將他從深海拉出來的人……
“你這混蛋……”
忽然有聲音從海麵傳來。
不,不是海麵。
他恍恍惚惚睜眼,卻又看到了她的麵龐。
不,不是她,怎麼可能是她。
她隻會在一旁看著不是嗎?
他無聲諷刺地笑著。
“既然要走了,既然你明天醒來什麼也不記得了,那……我就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她忽然俯下身,眼裡帶笑:
“你像個瘋狗一樣到處咬人,是因為這就是你自認為的‘忠’嗎?是因為在懷才不遇、被所有人看不起幾十年後,終於有人看到了你、提拔了你、重用了你?對嗎?那麼,我就告訴你,其實……”
她的臉龐再次靠近,舉手遮唇,紅潤的雙唇湊近他耳邊。
其實?
其實什麼?
他迷蒙地看著她帶笑的眼,紅潤的唇,仿佛有一點清醒的頭腦再次被她的靠近攪得天翻地覆,再也無暇思考。
“其實……”
終於,她貼在他耳邊,說出了後麵的話,聲音輕如春日的風、晴日的雪、早晨的露水、夜幕裡的燭火……
然而,聽在他耳中,卻恍如春日的雷霆、炎夏的暴雨、卷起巨浪的風、荒原中的篝火……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著她!
她卻沒心沒肺地笑著,渾然不管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話,就要起身,就要離開,對著她身邊的少年道,“我們走吧。”
不,不能走。
不能走!
他像是猛然從夢中驚醒,猛然起身,衣衫帶動地身前的條案杯盤劈裡啪啦地響,可是他不管,急切地、恐慌地,向前一撲,抓住她!
他抓到了她的裙角。
他觸碰到了她裸露在衣袖外的手掌。
被夜風吹得有一點涼,但——
柔軟,細滑,泛著不知什麼味道的冰冷又熱烈的香氣,那香氣將他本就昏了的頭腦徹底攪昏,叫他肆意妄為、膽大包天,剛要握緊那手,甚至借此將她整個人都抓住——
少年突然暴起的身影矯健如白鶴,一拉一推之間,他被一肘擊退,踉蹌著退了好幾步,而她,則被那少年攬入懷中。
少年皺著眉,拿衣襟為她擦拭著剛剛被他握住的手。
還低聲在她耳邊說著什麼,仿佛是抱怨。
於是她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回頭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然後用力地搖搖頭。
“……喝醉了耍酒瘋呢……放心,這混蛋怕不是討厭死了我……不然怎麼會這麼針對我,王銑都沒他賣力。”
然後又說了什麼呢?
聽不到了。
她再沒有回頭。
那少年擁著她,他們親密依偎著,低聲說著話,背對著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他踉蹌著追上去。
*
“相爺、相爺……”
早在遠處等了許久的李公公等一眾宮人,好不容易看到樂安公主和駙馬兩人出來,有說有笑地離開,李公公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應該沒出人命。
隨後轉眼便看到盧玄慎踉踉蹌蹌地也跑出來。
他滿身酒氣、步伐搖搖欲墜,頭頂和衣衫上的酒液甚至結成了冰,凍成一縷一縷,讓他此時的形容顯得狼狽萬分。
而即便如此狼狽,他還是目光如火地盯著剛剛離去的那兩人,艱難地想要追上那兩人。
——這是被澆了一頭酒終於反應過來要報仇了?
李公公看看清醒離去的兩人,再看看明顯醉的不輕的盧玄慎,牙一咬,頭一麻,上前擋住了他。
兩害相權,他還是得罪得罪這個醉鬼吧!可不能讓他追上去報複樂安公主!
*
“相爺、相爺!”
翌日,天光大亮時,盧玄慎才在一聲聲的急切叫喊中醒來。
外麵似乎是個冬日難得的好天氣,陽光透過窗紙都刺地他兩眼酸痛,他睜眼,被那光一刺,瞬間便又閉上了眼,而又酸又澀甚至似乎還帶了酒氣的液體,便從眼角從臉頰滑下。
他閉著眼,流著淚,耳邊仿佛有無數嗡嗡聲,攪得他頭痛欲裂,腦海裡無數混亂碎片翻滾著,仿佛煮沸的粥,而終於等那沸騰漸歇時,他才找回一點點思考能力。
是了,他喝醉了。
在昨晚的宮宴上喝醉了。
而且還在喝醉後,毫無計劃、衝動地叫劉家那個小姐去陷害睢鷺。
結果,好像沒有成功吧……對,沒有成功,因為她來……不對。
——她來找他了嗎?
他疑惑地按著太陽穴苦苦思索,卻怎麼也分不清那模糊的記憶是夢還是現實。
“相爺、相爺!”
喊聲再次在耳邊響起,這次,他聽清了。
強忍著眼睛的酸痛,睜開眼睛,便看見盧祁實在他眼前放大的臉。
他下意識地皺眉,用手肘將其推開,忍著腦內的疼痛,道:“有什麼事,說。”
盧祁實訕訕往後退,隨即,臉上又帶著不知是愁還是喜的表情,急切道:
“相爺,睢鷺的去處定了!是樂安公主主動要求的!”
耳邊的嗡聲和腦袋的疼痛都倏地一停,盧玄慎揉著眉角,看向盧祁實。
“哦?什麼職位?”
“瓊州!瓊州刺史!她要讓睢鷺去瓊州!”
盧玄慎揉眉角的手一頓。
隨即猛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