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支離破碎的世界在眼前重塑,塵封的記憶翻滾而來,猶如暴雨突至,曾讓時蘊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在頃刻間茅塞頓開。
一模一樣的小習慣,同樣的思考方式,隻有自己知道的特殊符號……
她終於記起來了!
她猝死後成了星際時代剛出生的小嬰兒,從未見過父親和母親,身邊隻有一個仿生機器人喬。
她從小被冠以英雄之女的身份,見過數不清的大人物,出席各種各樣的場合,配合溫雲卿作秀,眼看她在短短二十年的時間中,從聯邦上校爬到聯邦上將的位置。
溫雲卿成了他人眼中溫和慈愛的好長輩,在她麵前也裝出和藹可親的模樣,但骨子裡的疏離與厭惡是無法時時刻刻被包裝的,更何況她並非真的是個孩子,明白一切都是虛假的作秀。
在她五歲時,秋見禮手術成功了,他從治療倉中醒來,她的生活才發生變化,不必再去麵對數不清的應酬。
她本以為溫雲卿隻是想利用她的身份往上爬,但在一次意外中,她聽見溫雲卿和一個神秘人對話,提到了她的母親和父親的死亡,還曾說到實驗失敗等驚世駭俗的詞彙。
緊接著,她被測出擁有S級精神力,莫名其妙和江諧多了條婚約,並被安排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就讀。
同年,秋見禮帶她到北玄軍校紀念時奕,關於這部分的記憶,她一直都是混亂的,隱約知道自己經曆了某件事情,被某個人贈予了嵐。
沒過多久,她發現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悄然吞噬她的精神力,一點一滴無聲無息。
此後,她會不定時收到驚悚恐怖的禮物,有時候會在生日送,有時候會在父母的忌日送,也可能在猝不及防下經曆險死環生的絕境。
倘若她真是個天真無知孩子,在長年累月的心靈摧殘下,要麼發瘋要麼變態。
後來,蘇語欣黏了上來,她順水推舟讓所有人都知道蘇語欣是她的閨蜜,在對方散布謠言時也從不阻止,甚至有意配合。
她把自己偽裝得膽小懦弱愚蠢,從彆人眼中天賦出眾的天才變成了平平無奇的廢物。
她悄悄調查吞噬精神力的是什麼,終於在去年發布的最新版蟲族圖鑒中找到了有關幽螢的記錄。
——她被蟲族寄生了。
幽螢以吞噬她的精神力為生,並且源源不斷壯大,幾乎鋪滿她的精神力泉。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精神力越來越虛弱,她知道,繼續無所作為,遲早有一天她會因為精神力衰竭而死。
所以,她做了件瘋狂的事情。
吞噬幽螢!
既然幽螢能吞噬她,她為何不能反過來吞噬幽螢?
孤注一擲後,她成功了,卻將穿越後的所有記憶全部遺忘。
睜眼閉眼的刹那,思緒仿佛穿越了時間,在紛亂的絮語中,她的意識逐漸清晰。
記憶還未全部回歸,她卻有種從未有過的清醒。
“喝點水吧。”藏鋒端了杯熱水遞給她。
他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現場,央城廣場被封了,時蘊滿身是血傻傻坐在椅子上,對調查處的問話充耳不聞。
顯然,這是一場有針對性的恐怖襲擊,目標是時蘊。
對於現場留下的蛋糕再結合時蘊特殊的身份,以及她剛過不久的生日,調查人員進行了合理猜測。
恐怖分子。
時奕元帥在位期間手段鐵血,曾處決了相當大一批蟲族寄生體,引起部分家屬的憤慨,極端者曾在星網上譴責其為暴君,後續還發生過暗殺事件。
後來,時奕元帥戰死,這部分人不僅沒有散,反而趁著聯邦混亂的時候偷偷潛伏著繼續散布不利於他的謠言。
聯邦國家安全調查局多次進行圍剿,依舊有漏網之魚。
時蘊接過水杯,看到了手上的血汙,暗色的紅幾乎鋪滿她的手心和手背,在現場透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停頓一秒,又將水杯遞到嘴邊。
乾涸的鮮血依舊散發濃濃的血腥味,刺鼻且令人作嘔。
她想——
真是囂張啊,用一條人命來警告她。
她閉眼將水喝完。
天底下不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溫雲卿的副官黎魏是左撇子,殺死蘇語欣的人也是左撇子。
不直接殺了她,絕對會是溫雲卿最後悔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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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了筆錄後,時蘊要求回學校,她是受害者,調查處也沒理由留她。
從調查局出來時,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夜幕顯得平和又寧靜,卻在視線所及的渺遠之處湧動著肉眼無法看清的巨獸,它張著血盆大口,試圖將反抗它的人全部吞入混沌。
細雨交織下,仿佛有張神秘的大網籠罩而來,坐進懸浮車,藏鋒打開清潔裝置,讓她洗去手上和臉上的血汙,低聲詢問道:“今天有人看見你和蘇語欣在訓練場發生了衝突,可以告訴我你們倆大晚上出學校是為什麼嗎?”
時蘊沒有回答,而是用過水後濕冷的手拄著下巴,說道:“您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藏鋒稍稍一愣,思索了一會兒評價道:“聰明人。”
他在東青軍校帶過很多屆學生,時蘊是他手裡最特彆也最讓他無從下手的學生。
如果不是近段時間她的表現,作為最了解她在校情況的輔導員,藏鋒爺根本看不出她從頭到尾是在偽裝自己。
平平無奇的成績單,與青梅竹馬糾纏的緋聞,三天兩頭曠課的學渣行為,出名的連事務繁忙的各大導師聽到都要感歎一句,“啊,時奕元帥的女兒怎麼會是這樣的?”
藏鋒想到現場遺留的蛋糕和刺耳無比的生日快樂歌,斟酌後說道:“時蘊,我不會探究你的所作所為,但我希望你不要做冒險的事。”
“今天的事情學校和調查處會負責清查,你需要做的是保護好自己。”
時蘊站在懸浮車前,發現蒙蒙細雨不知何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空氣,清朗的涼風。
“我會的。”她低聲回應,在藏鋒擔憂的眼神中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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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滿身血汙,時蘊坐在書桌前,嵐化作藍色的數據方塊緩慢跳動著,聲音平靜而溫和。
“主人,按照您的意思,我整理了黎魏抵達紅靄星後的所有行動路線,截取他今晚的行蹤,數據對比顯示他有超過99.9%的可能性開槍殺了蘇雨欣。”
嵐是成長型數據AI,擁有非常強的數據應用能力,能輕而易舉入侵某處的監控係統。
之前她能悄無聲息地購買各種材料完成研究而不被人發現,嵐功不可沒。
對他來說,接管交通部門的監控信息也不是件難事。
時蘊左右拉動地形建模,將目光定格在被標成綠色小點的某處。
嵐則繼續說道:“目前,他已經返回了落腳處。根據喬反饋的信息,他們似乎打算連夜離開紅靄星,還購買了今晚淩晨1:20前往首都星的航票。”
現在是晚上10:39,還有兩個多小時。
時蘊將手輕置在桌麵上,指尖無節奏的敲擊著,說道:“告訴喬,沒有收了禮而不回禮的道理,我要送一份豐厚的禮物給黎魏。”
淡藍色的數據方塊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嵐謹慎詢問,“主人,我可以冒昧的詢問您想做什麼嗎?”
時蘊睜開眼,冷笑道:“警告我讓我繼續當廢物,她配嗎?”
狩獵者也要做好被獵殺的準備。
這麼多年來,溫雲卿從她身上得到了那麼多東西,也是時候一一歸還了。
過去十餘年的憋屈生活,讓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曾是怎樣的暴脾氣。
在她的邏輯中,可沒有自己受了委屈卻還要遷就彆人的道理!
數據方塊飛快閃爍了一下,嵐似乎在斟酌什麼,幾秒鐘之後果斷將建模地形圖放大拉伸,直至地圖完全覆蓋黎魏目前所處的位置和紅靄星星際港口。
他溫和的聲音也多了幾分機械化的冰冷,無情撥動黎魏生命的倒計時。
“目標預計將在淩晨一點前抵達星際港口。目標進入星際港口很可能會走軍方所屬的特殊通道。屆時安防係統會全麵戒備,獵殺目標的難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九。”
隨著他的介紹,地形圖開始發生變化,由原本的平麵圖變成3D模型圖,展示出星際港口目前的景象。
“淩晨一點左右,星際港口的人流量會壓縮到一天的最小範圍,大門處的防衛也較為鬆懈,但如果選擇在星際港口入口動手,依舊會在第一時間驚動港口的安防人員。”
模型地圖迅速向外擴張,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清晰完整的畫麵展現在時蘊麵前,並標出了多個紅點,每個紅點還帶有ABCD等字母。
最先閃爍的是字母A。
嵐說道:“嵐認為要在對方進入星際港口前采取行動,而最佳的行動方式為遠程狙/擊。”
“星際港口外有多處至高點,A處所處位置是距離星際港口2512米處的觀光高塔。每時每刻都有遊客出路,為了避免發生安全事故,安防係統相對嚴密。”
“B處距離星際港口2899米,紅靄星最大的遊樂場。人流量大,聲音嘈雜,71樓的午夜影院後方有一側安全通道,通道窗口直麵星際港口正門,是我認為較為合適作為埋伏地點的方案。”
“C處是銀河集團大樓,夜晚無人辦公,但最近正在交接一批重要貨物,安保係統進行了全麵升級,還有軍方士兵負責守衛。”
時蘊聽著嵐的介紹,建立起思維高塔,她並沒有著急做選擇,也不覺得僅剩兩個小時的行動時間很緊迫,而是伸手叩開了書桌的金屬邊緣,取出一支細長的透明藥劑。
藥劑被存放在針管中,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並不是完全透明的,而是帶著淺淺的藍,針筒外貼著使用說明,最大的幾個字是——
細胞活性藥劑。
細胞抑製藥劑和細胞活性藥劑在聯邦都是違禁藥品,濫用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時蘊撕開包裝封口,麵無表情將針尖刺入側頸處,把藥劑全部推入血管。
冰涼的液體流淌進她的身體,藥劑幾乎是立刻起了作用,時蘊眼前出現強烈的眩暈感。
她靠在椅子上,感受由內而外迸發出的強烈灼熱感及深入骨髓的疼痛,目光卻停留在嵐呈現出的模型上。
後者通過智腦檢測到她身體數據的變化,突然停了下來,帶著幾分關切道:“主人,今晚行動的話時間太緊迫了,不然——”
“繼、續。”時蘊咬緊牙關道。
疼……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疼……
她仿佛置身於火焰中,每一寸皮膚都在被烈焰灼燒。她的身體裡好似流淌著岩漿,岩漿燒過她的骨髓,幾乎要讓她的血液乾涸。
冷汗不斷往外冒,濕了發絲,時蘊緊緊咬著後牙槽,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卻感受到了一股由內而外迸發出的力量。
身體無法逃脫機器的檢查,所以她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注射細胞抑製藥劑,控製細胞的活性達到壓縮體能的目的。每次注射細胞抑製藥劑,她都要經曆身體被全麵焚燒的痛苦。
最近幾天,細胞抑製藥劑的有效時間快到了,想要繼續維持C級體能必須再次注射細胞抑製藥劑,而失去記憶的她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所以總感覺身體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細胞抑製藥劑的藥效還未徹底消失,想要恢複體能,她必須注射細胞活性藥劑。
時蘊握著支撐椅子的金屬管,劇烈的疼痛讓她下意識用力,隻見金屬管被捏製乾癟的,椅子也有搖搖欲墜的跡象。
此時,曾經被她強力壓縮的活性細胞如同出籠的猛獸,在她的身體裡歡呼雀躍,肆無忌憚的舒展身姿,帶來前所未有的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時蘊在一片濡/濕中睜眼,她握的了握雙拳,身體舒展又緊繃起來的刹那,她聽到了全身上下關節放鬆發出的劈啪聲。
身體的疼痛還未平複,她的思緒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抬手抹去鬢邊的汗水,“去瘋狂遊樂場71樓觀影廳。”
今晚,她要送溫雲卿一份大禮。
淡藍色的數據方塊亮起微弱的光芒,又暗淡下去。
嵐壓低了聲音道:“辛苦了,主人。”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數據方塊化作一條細長的光芒在空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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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擋住了空間站的光芒,夜顯得格外幽深,一個黑影躍上東青軍校的高牆,輕而易舉翻了出去。
解除了對身體細胞的活性抑製後,時蘊的體能等級恢複到了S級,曾經掌握的格鬥本領從她的身體裡複蘇。
她始終不明白溫雲卿為什麼在她麵前要裝作和藹可親,背地裡卻想儘辦法折磨她。
是為了她名下的大筆財產?那直接殺掉她就夠了,秋見禮她的直係親屬,有資格繼承她的全部財產,而秋見禮因為曾被蟲族寄生的經曆,壽命大打折扣,能活幾年還是個未知數。
新型材料是在她就讀東青軍校後才開始研發的,先不提溫雲卿根本不知道,假設她知道並以此為目的,也應該出手掠奪,而不是恐嚇她。
溫雲卿利用了她戰神遺孤的身份,借著時奕的人脈,在聯邦軍方左右逢源一路往上爬,再進一步就是聯邦元帥,而想要成為元帥,僅有資曆和人脈完全不夠,還必須要有卓著的功勳。
是覺得自己的獲得的東西走了捷徑,所以心生扭曲,見不得她好?
時蘊坐在懸浮車裡,嵐在前座上,喬製作的小浮空機器人拽了個重重的黑色大包,撲騰著微型推進器,把包放到她麵前。
她接過黑色大包,裡麵有一件瘋狂遊樂場的周邊風衣,除風衣外,還有個同款背包和一個黑色大箱子。
她打開箱子,看見存放其內的R-532狙/擊/槍,熟悉感油然而生。
大一時,她曾私下在東青軍校訓練場訓練,卻意外被蘇語欣發現。後來,便在校外買下了整個江亭夜,將地下改造出研究室和訓練場。
她除了在地下研究室研發新型材料外,還會進行體能訓練,R-532狙/擊/槍是她最擅長使用的狙/擊/槍,手感也和之前一樣。
時蘊舉起R-532狙/擊/槍,為其裝上能源彈夾,將槍管架在前座上,從瞄準鏡往前看。視線穿透黑暗,落在空中航道渺遠的一點上。
她收回了R-532狙/擊/槍,抬手將其卸了,將零件放進風衣內側。
這把狙/擊/槍是她用49號新型材製造的,可塑性強卻耐高溫,能躲開所有金屬探測儀,還輕巧靈便。
盒子裡還有其他武器工具,時蘊一一裝到身上,再戴好偽裝麵具及花裡胡哨的周邊鴨舌帽,看起來就像個要到遊樂場通宵完玩耍的中二少年。
嵐拉出虛擬屏幕,輕點,小浮空機器人便從懸浮車裡取出一台咖啡機,開始喝咖啡豆。
“您還有十五分鐘才能抵達目的地,先喝杯咖啡嗎?”鴨舌帽少年建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