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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突然來了聊天的興致,倚著桃樹,語調慢悠悠的,
“你知道為什麼我不殺了林知意嗎?”
按照霍星朝的性格,不管對方是否對他有恩,也不管對方有什麼苦衷,如果敢這麼算計他,折騰來折騰去沒個完,他最喜歡的做法就是直接殺了了事。
反正世人都說,魔教教主,冷心冷肺,嗜血又殘忍,壓根不在乎綱常倫理。
可是他對於林知意,確實就是很縱容。
要不然憑魔頭的手段,哪裡可能人家不要,就真的不讓男大夫去醫治。
“......為什麼?”
“因為她那條腿,換的的不是我的命啊。”
男人仰頭抿了一口酒,語氣懶散,“是我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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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想必你也知道,常年駐守邊疆的誠王。皇帝很信任他,幾十萬的大軍,兵權交給他幾十年,從來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我十五歲以前,是在邊疆長大的,那裡的美人和酒,都遠比中原烈的多,馬兒在黃沙裡跑,揚起的塵土都帶著熾烈的味道。”
“後來羌城大戰,皇帝禦駕親征,贏了仗,把胡人徹底趕出塞外,朝堂一片慶賀,紛紛上奏稱當今聖上是千古明君。可是他們大概都忘了,這場勝仗,跟他半分關係都沒有,每一個俘虜,每一塊疆土,都是我父王和兄長親手打下來的。”
他偏了偏頭,躲過月光,卻任由桃花落在眼眸上,劃出談談的陰影,
“他躲在後方,好酒照飲,美人照陪,一意孤行的一個決策,就讓我的父兄戰死疆場,然後踏著他們的骨血,享受萬民敬仰。”
“那個時候,林知意用自己的腿,換了我父王的性命,但是就算命換回來了,他也已經身受重傷,勉力支持,最終還是隻多活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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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目光靜靜落在他半閉的眼睛上,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算仇嗎?
算的吧。
羌城那一戰,她聽說過,聖上判斷失誤,差點導致大敗,是誠王力挽狂瀾,才有了最後的勝仗。
但就算打勝了,依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誠王重傷,誠王府五位公子,最終隻活下來了嫡幼子一個。
他的仇,比起林景見的來說,更深重,更難報。
因為那個仇人,是他的親伯伯,也是當今天下最高的掌權者。
霍星朝又抿了一口酒,語氣裡帶上漠然的諷刺,
“你知道嗎,父王臨死之前,對我說,他是明君,有他在位,是百姓之福。但凡我還有些理智,還是個人,就不會因為個人私怨,害了全天下的百姓。”
“他對我父王有愧,對我兄長有愧,誠王府唯一的血脈,他當然得保住,以免良心難安。”
男人勾唇,輕嘲,
“都說了,江湖對於朝廷來說,隻不過是一群小打小鬨的烏合之眾。所以啊,除非我自己想不開自戕,否則我怎麼都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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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依舊清涼,桃花也依然在枝頭灼然開放。
他倚著樹乾,輕閉著眼,眉下還躺著一朵緋紅的花瓣。昳麗又風流。
世間再好的畫師,都畫不出這麼一幅美人圖。
上天賜予了他很多。
家世,容貌,傷痛,和孤寂。
說不出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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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間,沒有十全十美,也沒有一輩子的一帆風順。不管是誰,都會被割幾刀,那些傷治好了之後,疤痕永遠都褪不了。”
少女站起身,目光如水,靜靜落在他身上,
“隻是有些人會一直去揭開它,折磨它,然後越傷越深,漸漸腐爛,最後疼的受不了。有些人則選擇淡忘,不去觸碰,等它結痂,護好剩下的皮肉。”
“霍教主,我希望有一日,你會成為第二種人。”
他睜開眼,視線裡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淡漠,漫不經心地移過來。
就這麼跟她對視了半天。
最後,輕輕勾唇一笑,沒有對她的話發表什麼意見,也沒什麼特彆的表情。
隻是舉起手裡的酒壺,語氣慵懶,
“程姑娘,乾個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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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
她淡淡一笑,莫名其妙來了一句,
“不過霍教主,多謝。”
然後轉身離開。
風揚起她的裙擺,攜來清淺的酒香。
霍星朝拂下眼上的桃花,微嗤,
“謝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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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圓的月兒漸漸被雲遮住,又露出來。
整個塵天門在月光下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隻可惜。
身後堆金拄北鬥,不如生前一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