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罪孽(2 / 2)

大概十五分鐘後,就在蠟燭燃到剛好一半時,其中的一個懺悔室門外發出一聲脆響。

鐘明抬眼看去,發現是那個女生所在的懺悔室的鎖扣打來了。接著,木門被推開,女生麵色如常地從屋內走出來

,她輕輕蹙著眉,神情帶著些慍怒,顯然還在對剛剛的事情耿耿於懷。

在看到等候在外麵的鐘明時,她的臉色好了些,向青年道:

“沒想到懺悔後果然心情好了很多。”女生朝鐘明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一坐下來,不知道問為什麼就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偷拿了我媽二十塊錢的事情。我當時特彆害怕的,但其實最後我媽都沒發現。”

鐘明聞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後麵的傑克就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朝女生道:

“懺悔完了就給我閉嘴滾到一邊去。”

女生登時打了個抖,臉色白了白。然而就在這時,她背後突然響起淒厲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是、是有人騙我吸的!!!”

女生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嚇了一大跳,她猝然回過頭,發現聲音是從那個白衣男大學生所在的懺悔室中傳出的:

他的聲音充滿了驚恐,其中甚至帶上了哭腔,混亂的話語顛三倒四:

“真的……真的不是!是他們……他、他們說不會上癮。而、而且我也隻是玩玩而已,我沒有上癮,真的沒有啊啊啊啊啊啊!”

辯解的話語到最後變成了無意義的哭嚎和尖叫。女生卻依舊從其中穿插的話語中聽出了些端倪,她皺起眉推遠了幾l步,道:

“搞什麼?那個男的吸*毒?”

鐘明已經知道這件事,並不如何驚訝。看來真正的懺悔已經開始了。

然而接著,男大學生的慘叫突然拔高了一個度,同時,懺悔室內某種響起細小的響聲。

“啊啊啊啊!!!停下!!求、求求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男大學生似乎是在驚恐地朝什麼東西求饒,語氣中帶著某種破罐子破摔的崩潰:“他自己還在用那麼舊的鎖關我什麼事?!我操、又不是我想進去的——他、他還在住村裡那麼老的房子管我什麼事?他是自找的!”

鐘明霍然抬起眼。

懺悔室裡細小的窸窣聲逐漸變大,變成了某種令人牙酸的咀嚼聲。男大學生似乎處於某種巨大的痛苦中,聲音越來越嘶啞,在持續的崩潰下吐露了許多真心話。鐘明從他混亂的言語中逐漸拚湊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男大學生染上毒癮之後,曾經在假期回過一次老家。在村裡,他和兩個幼時的玩伴重逢,兩個人也都在不同的地方接觸到了毒品,他們三個好兄弟臭味相投,在暑假間互相「推薦」,把吃喝嫖賭*毒都乾了個遍,很快就又跟小時候一樣好得穿一條褲子。

但是這些「娛樂」項目都是高消費。他們三個人都是農村出生,家裡世代務農,家庭條件都很一般,所以很快就把學費連帶著生活費都花光了。

接著,在某個深夜,三個人從縣城裡的KTV出來,路過路邊的某處民宅時,突然就起了賊心。他們都知道這座略顯破爛的屋子裡住著誰,屋主人叫趙老頭,是從縣城裡的工廠退下來的老技術工人

,他的子女都在城裡上班,老伴前幾l年沒了,現在是一個人獨居。

趙老頭在工廠裡勤勤懇懇乾了一輩子,為了供一雙兒女上學,平時生活非常節省,摳摳搜搜得門上連用舊了的鐵鎖都不願意換一個。也是因為如此,他雖然工資不高,卻也攢下了不少錢。而且三個人還知道他的一個習慣——老人不相信銀行,所以積蓄都換成了紙幣放在鞋盒裡存在床板底下。

在老屋昏黃的燈光中,黃毛突然回過頭,睜著眼睛,對兩個同伴說:“我會撬鎖。”

這句話仿佛是一聲號角。三個身強力壯的學生趁著夜色爬進老屋裡,見到了童年時曾給過他們糖果吃的老人,他們朝他露出笑容。

第二天,趙老頭遠在各個城市工作的子女們連夜趕回了村裡,喪禮辦得很隆重,家屬肝腸寸斷的的哭聲傳遍了整個村莊。然而彼時,三個凶手正在縣城裡,老人多年的積蓄成了嫖資,放在了KTV老板的桌子上。

警察很快展開了調查,三個人在縣城裡享受了一整天後突然毒*癮醒了,出了一背的冷汗,隻好向學校辦了休學,三個人一起開始逃亡。期間毒品也沒斷過,很快把錢財揮霍一空,還借了一大堆小額貸款,最後遇到某個公司表示願意為他們提供經濟援助,代價是讓他們參加這個遊戲。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懺悔室裡,男大學生的聲音虛弱了很多,還是不斷地推卸責任:“如果在知道是這種遊戲我絕對不會參加——是他、是他們騙我!”

“所、所以……不要再吃我了——啊啊啊啊啊!!’

隨著他的尖叫,鐘明垂下眼,看見懺悔室的大門門縫裡緩緩漫出鮮血。

不同人的尖叫與懺悔縈繞在他的耳邊。

左邊,情侶中那名叫’程程’的男生正在哭著敘述自己是怎麼被學長騙進了賭球,以為按自己對足球的理解能夠立刻翻盤,沒想到最後越輸越多——說來說去,他隻是想要掙錢,讓自己能配得上家境良好的女朋友而已。同時,右邊傳來雇傭兵的哭喊,對方在懺悔自己多年前在某次任務中殘忍地殺害了一個村子裡的所有人,並且把屍體堆起來放在一個巨大的屍坑裡燃燒。

眾人懺悔的聲音與痛苦的求饒聲夾雜在一起,接著上升,在教堂高聳的尖頂中共鳴,聽起來竟有些像用管風琴拉出的祈禱樂。

懺悔室外,女生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聽著自己男友的話被氣得雙手發抖,隔著懺悔室跟男友吵了起來。然而裡麵的人顯然沉浸在痛苦之中無法回答,沒過多久,鮮血湧出來。

在女生驚慌的尖叫中,鐘明的呼吸亂了一瞬,突然有種想吐的衝動。

他低下頭,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抽痛的額角。

此時,一隻手按上了他的肩膀。鐘明頓了頓,轉過頭,見瑪麗夫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的身後。女人乾瘦的臉在燭火下忽明忽滅,她的背脊挺直,灰藍色的眼眸悲憫般地垂下,伸出手攬住了鐘明的肩膀。

“我的可憐的孩子。”

她將鐘明摟

在懷裡,右手按住青年頭發讓他靠在自己肩上,神情如同一位慈悲的母親,愛憐地低下頭,輕柔地吻了吻鐘明的額角:

“聽到如此多邪惡的事情,很難受吧?”

她語氣輕緩,手掌一下一下撫摸著鐘明的頭發,低聲道:

“但是這是上帝給你的試煉。”她保持著將鐘明護在懷中的姿勢,抬眼看向正在不斷發出慘叫的幾l個懺悔室,眼中閃著殘酷的光:“要在這裡工作,你就必須理解自己麵對的都是怎樣一群,墮落,可怕,而邪惡的人。”

鐘明伏在她懷中,聞言輕輕動了動,卻被瑪麗夫人強硬地按住,她的語氣驟然變得冰冷:

“以後要和這些「客人」保持距離,不要讓他們玷汙你純潔的靈魂,聽懂了嗎?”

她緊緊地環抱著鐘明。仿若保護,又仿若禁錮。

鐘明頓了頓,而後點了點頭。

“乖孩子。”

瑪麗夫人滿意地點頭,放開了他,像是一位對自己的孩子充滿期許的母親,伸手幫青年整理微微淩亂的西裝:

“以後我打算要把教堂的事情全部交給你,所以,經曆些這種事也是好的。”

“我明白了。”鐘明點點頭。

在聽過這些後,他還不至於對這些人抱有同情。

一個個小木屋裡,「懺悔」還在繼續著。隨著腥臭的血液不斷從房門下漫出,玩家們的慘叫聲越來越小,而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則越來越大。

許久之後,教堂外的濃霧散去,懺悔室中的動靜才逐漸減緩,聲音變低,最後完全消失。

彼時,濃稠的血液已經盛滿了整個戒壇。鐘明抬起頭,與眼睛變成全黑的聖母像對視,莫名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些許微不可查笑意,仿佛很滿足似的。

懺悔室上的玫瑰花紋也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不規則的線條,盯著看得久了,還會覺得那些線條在不斷湧動,當一切結束時,鐘明聽到了空中一聲微弱而饕足的歎息。

「懺悔」結束了。

唯一幸存的女生躲在角落裡哭泣。到了最後,她還是試圖打開懺悔室的門將男友救出來,並因此雙手雙腳都沾滿了血液。她環住自己,瑟縮地躲在角落,不知道是在為死去的男友哭,還是在哭自己無望的未來。

一隻腳翹在椅背上的李逸之打了個哈切,懶洋洋地從長椅上站起來,先是扭動四肢活動開筋骨,這才晃晃悠悠地走到鐘明麵前。

李逸之雙手揣在口袋裡,看著阿奇打開了一間懺悔室的門,裡頭的血液混合著碎肉和骨頭頓時一起湧出來,攤開在地麵上。

“靠”

李逸之頓時露出了被惡心到的表情:“好臭。所以我才討厭這個環節。”

他轉頭看向鐘明,朝他勾唇笑了笑,將一條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剛剛就想問你了,你早知道今天要搞這個?”李逸之環顧了一下四周,道:“一般這個「懺悔」要到後麵才會有。這批玩家應該用不著啊?不過這次應該是瑪麗夫人想要用來教育你。”

他的視線越過滿地的狼藉,看著阿奇等人拿著家夥進入懺悔室,開始清理裡麵的東西,挑了挑眉,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鐘明,親昵般地低下頭,對他道:

“哥哥沒騙你吧?這些玩家都壞得很。”

李逸之笑眯眯地放軟了聲音:

“你不聽我的話,也要聽瑪麗夫人的話吧。這些人身上的罪孽幾l百年都洗不乾淨,以後離那些人遠點,嗯?”

鐘明斂著眼,臉色有些微微發白,沒有立刻做出反應。李逸之見狀,以為他是被嚇到了,剛想軟聲安慰一番,鐘明卻突然抬起了眼。

青年濃密的睫毛上下眨了眨,突然抬起手,勾住了麵前男人的肩膀。

李逸之驟然頓住,幾l乎是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睛,瞳孔急劇縮緊,鳳眼中倒映出青年含笑的麵孔。

這還是鐘明的第一次主動接近他。

青年像一朵潔白的、冰雪做成的花朵,總是再離他不遠不近的距離散發著幽香。

心誌堅定如李逸之,也不禁酥軟了一瞬,心想鐘明再靠的近一點,他就要開始想孩子的名字了。

然而下一瞬,鐘明的聲音卻讓他的血液驟然凝固:

“那你的罪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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