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天欲破曉,晨露熹微(),兩輛商務車依次駛出高速口(),在臨時停車區域穩穩停下。

前排那輛車車門打開,宋秩和一名工作人員下車,身後跟著秦樂高崇凡四個男生,把人分彆妥帖地交到各自家長手中後,宋秩走到後麵那輛商務車後門,隔著車窗和坐在後排的人低聲說了兩句後,才帶著司機離開。

車窗關上,隔絕了清早時分的冷空氣,沈恪回身看了看額頭靠在另一邊車窗上的人,眉心一點點地蹙了起來。

林簡上車不久就開始昏睡,走高速的幾個小時一直沒醒,而此時雖然車內的暖風給得很足,他卻裹著沈恪的大衣整個人窩在後排車座上,鬢邊的碎發被汗水泅濕,臉色蒼白透著病氣,眼皮和眼尾卻浸著一層薄紅。

他用手背挨了下林簡的前額,隨即麵色更沉,低聲喊他:“林簡,你燒得更厲害了,我們要去醫院。”

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在疼,林簡燒得意識昏沉,額頭上的微涼的觸感轉瞬即逝,林簡下意識地偏頭去追,胡亂低喃:“不……”

彆走。

沈恪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稍作停頓後,直接抬手扶助林簡的肩膀,讓人靠在自己身上,沉聲說:“不去不行,你發燒又著涼,還澆了冷水,嚴重的話要住院掛水。”

病中的人不講道理,偏執呢喃著:“不,不要……”

這是從小到大,林簡極少表現出的孩子般任性的姿態,沈恪扶著人肩膀的手微頓,隨即低聲吩咐司機:“回家。”

車子行駛平穩,路上沈恪親自致電家庭醫生,等轎車駛進花園彆墅院中,一整隊的醫務人員已經置好檢查設備,整裝以待了。

林簡在下車的時候恢複了片刻清明,默然拒絕了那張誇張的醫用擔架,踉蹌著自己進門回到房間,等躺在床上之後,再度失力般昏睡。

家庭醫生團隊專業有素,成套檢查過後確定隻是風寒著涼加之炎症引起的高熱,沒有大礙。

沈恪坐在林簡床邊,等醫生給林簡輸上液,才稍稍放心,起身脫掉了大衣,而還未等邁開腳步,床上燒得眼皮緋紅的人竟無意識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林簡手背上還紮著輸液針,瘦白的手指卻扣緊用力,似是無知無覺,實則是混沌中最真實的反應。

沈恪凝神彎腰,貼近他浸著薄汗濡濕的發鬢,低聲問:“要什麼?”

林簡渾然不覺,除了滾燙的鼻息,答不出一個字來。

沈恪神情微頓,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將另一隻手中的大衣遞給旁邊的工作人員,隨後順勢坐回到林簡身邊。

拉住他手腕的那隻手卻並沒有鬆開,沈恪垂下眼神,片刻後,抬起另一隻手,用掌心輕輕拭去林簡鬢邊的汗珠。

消炎退燒,林簡要輸三大瓶液,兩名家庭醫生儘職儘責地留守下來,準備間歇換液最後拔針,外加以防出現任何意外情況。

林簡從清晨時分被帶回來,一直到開始輸第二瓶,人才算徹底睡得安穩下來,而沈恪

() 也一直等到他沉睡後,才默默從床邊起身,活動了一下已經完全麻木失去知覺的肩膀,回到房間衝了個熱水澡後,又從書房拿上筆記本電腦,回到林簡的房間。

半天時間,林簡輸液昏睡,他就守在一旁的寫字台邊,處理公司事務。

等到醫生拔針後,宋秩從公司趕來,帶過幾份需要他簽字的文件,看著家庭醫生默不作聲地將醫用設備撤出屋子,宋秩試探問道:“需不需要派人來照顧一下?畢竟還有下午大半天呢。”

這話問得滴水不漏,既是關心也是提醒,沈恪下午還有一個內部會議。

沈恪低頭簽字,筆下不停,淡聲回答:“通知會議改成線上,我今天不回公司,明天看情況。”

宋秩心下了然,看情況,那必然是看林簡明天的恢複程度,於是點頭應下。

體力消耗巨大,林簡一直在睡,連拔針都沒醒,家庭醫生收拾好器具,和宋秩一起離開。

房間裡重新安靜下來,隻有沈恪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音,以及林簡略顯沉悶的呼吸聲。

許久過後,沈恪關掉電腦頁麵,捏了捏眉心,而後轉頭看向床上的人。

午後的陽光清冷不燥,光暈透過落地玻璃窗,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少年蒼白的麵容上,林簡雙頰眼尾還氤氳一抹病態的紅,即使藥中有安眠的成分,但他睡得依舊不算安穩,眉心輕蹙,呼吸微微急促。

沈恪自小成長順風順水,生活、學業俱是一番坦途,即便中途沈氏驚現變故,他臨危受命,經曆了一些風浪幾許波折,但時至今日也能稱得上力挽倒懸,商業場、名利圈,明裡暗中,誰人不讚歎沈氏沈董遠超其父,殺伐果決,手腕卓然。

如此,在沈恪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幾乎沒有體會過“害怕”這種簡單的情緒——除了這次。

昨晚林簡告知自己在臨市留宿的地址,沈恪便按以往慣例,通知下屬關注一下。而淩晨時分,他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準備在辦公室的休息間潦草過夜時,宋秩一個緊急電話突至,帶來著林簡民宿那裡突發火災的消息。

當時情形混亂,他隻能驅車連夜前往,途中一邊重複撥打林簡無人接聽的電話,一邊親自聯係當地有關部門,探尋最新消息。

現場實時傳送過來的訊息,他甚至比當地奔赴一線的媒體了解得更早一步。

而此刻,這個被他從濃煙廢墟中帶回來的少年正沉睡在不遠處時,昨夜的心悸終於過去,慢慢轉為一種名為“後怕”的慶幸。

“小崽子,幸好沒事。”沈恪收回視線,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自語。

林簡這一覺睡得十分煎熬,迷蒙中感知一陣陣忽冷忽熱,像是片刻前還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下一秒就又被丟在雪域曠野,任刺骨寒風穿透皮肉。半睡半醒中,似乎有人將他從床上扶起,他綿軟無力地靠在那人肩膀上,被緩慢地喂下半杯溫水。

周遭是熟悉清冷的雪杉氣息,但轉瞬漸遠,林簡惶惶然伸手,試圖挽留。

沈恪將水杯放到床上櫃上,眸光

落在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那隻手上,眉心微動,最終也隻是失笑一聲:“怎麼生病的時候這麼粘人?”

到了晚上,沈恪訂的餐送到,他原想著林簡睡了這麼久,也到了吃點東西的時候,可他輕聲叫了兩次之後,林簡依舊眉心緊蹙,不安地翻了個身,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

沈恪用額溫槍替他量過溫度,不到38度,便不再勉強,任他睡去。

要照護生病的小崽子,這一夜注定無眠,沈恪索性將林簡的寫字台征用,一邊看著人一邊工作。

中途又喂過兩次水,量了體溫,始終是低燒,到了晚上十點左右,沈恪再次試圖將人叫醒吃藥,而這次林簡非常配合地睜開了眼睛。

少年原本沉靜的眼底漫著血色,目光迷茫惘然,沈恪愣了下,輕聲喊他:“林簡?”

眼前的人輪廓影影綽綽,像是隔了一層蒙蒙白霧,但這聲音太過熟悉,林簡恍惚地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努力讓自己的視線清明一些,片刻後,他終於看清了一點那人的麵容。

沈恪在這裡。

下一刻,莫名不可名狀的哀傷突然從心口洶湧漫上,在頃刻間席卷心臟口鼻,流經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轉瞬變為隱忍蟄伏的無法宣之於口的暗湧。

像是在這一刻看清了眼前的人,亦看透了自己的心。

那些長久以來莫名其妙的情緒、似是而非的掙紮,那些無數次沉默中的自我審視、自我懷疑和否定,那些隱沒於心底酸澀無比的心悸與彷徨,都在此時找到了緣由和出口。

所以他才會一次次在黃粱春.夢中見到這個人,所以才會一邊渴望著一邊抗拒,會坐立難安,晦澀黯然。

他這樣患得患失,不由自己——

原來竟都是少年情衷,怦然而動。

癡望旖旎的心思不知何時出現,等此刻他驚然知曉時,早已落地生根。

而他三翻四次欲蓋彌彰,實屬難堪。

視線交錯之際,林簡的眼神忽然變得哀痛而綿長,沈恪眼皮跳了一下,微微俯身,再次輕聲喊他:“林簡?”

眼底酸脹不已,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能將人沉溺,林簡默然閉上眼睛,咬緊牙關,不再看他。

“林……”

可就在沈恪再度出聲前,他卻抬起手臂,慢慢環上了他的肩膀。

沈恪沒有防備,被床上的人輕輕一帶,身體失去支撐,下一秒,就被少年抱在懷中。

月朗夜靜,四下無聲,林簡環住沈恪的手臂在不受控地顫抖,他偏著頭,眼睫緊閉,不肯讓眼底的濕意漫延。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