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2)

當日的事後來沒有再特意被提起。林簡不會主動說,沈恪也不會勉強問個究竟,隻當少年人突如其來的脆弱與崩潰,是由於猝然進入全麵複習階段壓力太大導致。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考驗,說是人生麵臨的第一道分水嶺也不為過,但沈恪隻是在第一天林簡迅速調整好狀態後,對他說:“他人經受的,你必經受。”

林簡當然能夠體會他的用心良苦,現實生活中一定會有難以衝破的蒙昧,而作為俗世一粒微塵,被鑲嵌於世界秩序之中,就必然要接受規則所帶來的約束,毫無例外,人人平等。

林簡非常淡然地點頭,說:“我明白。”

他從來就是這樣,不需要彆人過多的給予指引,自己永遠能找到最正確的那條路。

而沈恪自知無法替他去涉足前方的荊棘密布,就像無法身先士卒替他高考一樣,但是……替考不行,分擔減輕壓力還是可以的。

於是,沈恪用命令的口吻做邀請,讓林簡向學校請了幾天假,自己推掉了一身勞形繁務,帶著孩子出門減壓了。

林簡對此有些意外,甚至覺得大可不必,畢竟他一閃而過的軟弱也好、挫敗也罷,實際上與高考和學業都關係不大,但沈恪已經有了這樣先入為主的認知,再加上他懷著無法言說的心思,所以實在無法拒絕這樣的邀請。

他沒到的是,沈恪居然是帶他上天入海。

私用飛機駕照和航海資質證書是沈恪早年間就考下來的,當時隻□□好消遣,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用來開解寬慰青春期少年。

他安排好時間,提前提交了飛行和出海申請,批複下來後,先帶著林簡紮進了風浪澎湃的雪濤勁浪之中。

沈恪駕駛一艘中型高速艇破浪而行,兩台1800馬力傳輸機搭配4600馬力燃氣輪機,外加穿水式螺旋槳驅動,強大的動能供給裝置足以讓林簡體驗到馳騁於驚濤之中的真實感。三個小時的出海時間,林簡隻覺得自己的心率狂飆到了極限。

翌日,在林簡還沉浸於海上極速的失衡心跳中難以自拔時,又被沈恪帶上了私人飛行航道,螺旋槳嗡鳴掀起颶風撲麵,林簡戴著航空降噪耳機和護目鏡坐在副駕駛位置,看著沈恪熟練操控,遊刃有餘地帶他飛過山嶺崇巒,越過鬆濤密林,再壓彎衝向無邊無垠的蔚藍天際。

少年透過護目鏡片望向舷窗外的廣闊天地,再看向身邊冷靜持重的青年,一顆心在萬米高空簌簌發燙。

他想,我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真的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畢竟,於沈恪身邊,真的很難有人能矜持而不知心動。

即便隔著難以消弭的噪音和裝備的阻隔,沈恪依舊能感受到身邊的那道視線,他彎了一下嘴角,打開機載通話設備,下一秒,林簡的耳機中便傳來沈恪聲音,經過無線電的傳輸,原本低沉質感的音色平添幾分顆粒感,清晰地剮磨著林簡的耳膜。

沈恪問:“開心點了嗎?”

林簡安靜片刻,輕聲

“嗯”了一下。

沈恪唇角勾起,覺得不虛此行,便問:“還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林簡瞥了一眼窗外浩渺蒼茫的大地,淡聲道:“跳傘。”

“……”沈恪意外地停頓少頃,隨即笑著說了一句,“這是瘋起來沒邊了麼。”

逐風於萬丈高空之中,林簡隻覺得身心全然放鬆,就連原本執拗倔強的靈魂都一並被身邊的人安撫,他彎了下嘴角,變相承認道:“行不行?”

沈恪想了想,隻得失笑答應:“行吧,那就高考結束之後。”

於是,他們之間就多了一個約定。

*

五月,春末夏至,草長鶯飛,整個城市徹底褪去了蕭瑟寒意,融入一片繽紛紫陌之中,

由於課程時間安排得實在緊張,林簡最終也成為了食堂大軍中的一員,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和許央秦樂幾個人一起去食堂吃晚餐,填飽五臟廟,為晚上的自習鏖戰做準備。

走到食堂大門口,口袋裡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震動起來,林簡解鎖去看,眼中的溫度緩緩淡了下去。

“你們先去,我有點事。”他和其他人說了一聲,轉身向校門外走去。

“這麼著急,飯都不吃了?”旁人早就習慣了林神的獨來獨往,因此並不納罕,許央在身後問,“幫你帶一份不?”

林簡隻說不用。

出了校門,繞過一片居民樓,林簡來到和溫寧最後一次見麵的西餐廳門口,與上次不同,此次溫寧等在門外,見他赴約,臉上的神色忐忑欣喜參半。

林簡餐廳門口停下,窗沿下掛著的風鈴清脆叮鈴,林簡站在一米開外的位置上,問:“有事?”

這樣漠然的口吻最是刺人,但溫寧自知沒有責備的立場,隻得勉強笑了笑,說:“給你發信息你不回,打電話也不接,不知道最近你過得怎麼樣,所以就來看看。”

林簡說:“那現在看到了?我很好,可以了嗎?”

溫寧近四十年間所有的失態全部展現給了親生兒子,此時也不再顧忌體麵與否,隻用懇求的語氣說:“可以……可以陪媽媽吃頓晚餐嗎?”

“沒空。”林簡直白道,“而且不可以,因為我不想。”

“小簡——”

“彆這樣叫我。”林簡皺眉打斷,臉上的厭煩顯而易見,“不要再給我打電話發信息,下次再過來,我也不會見你。”說完轉身就走。

溫寧站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之上,麵對少年的排斥與抗拒毫無辦法,隻能看著那道挺拔清瘦的背影越走越遠,甚至不敢追上去:“我會再來看你的,不管你願不願意見我,我都會來的!”

林簡充耳不聞,隻身走入春末的晚霞之中。

周六,學校例行放月假,住宿生紛紛收拾著來不及洗的臟衣服歸巢,林簡婉拒了秦樂幾個人打球的邀約,乘公交車來到市圖書大廈。

節假日裡,圖書大廈人滿為患,即便現在數字化日漸風靡,但依舊有人對紙張鉛字的墨香情

有獨鐘。

林簡穿過縱橫排列的開放式櫃台(),在文化教育類的區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幾本專項練習冊?()_[((),剛要去收銀台結賬時,又忽然停下腳步。

他看著不遠處的社科類圖書區域,沉吟半晌後,抬腳走了過去。

他瀏覽於人文科學著作類彆的櫃台之間,最終目光落在了“兩性類”的書櫃上。

與其他區域不同,來這邊或是挑選書籍的人寥寥無幾,林簡在書架前凝眉挑選,臉上一派安然泰之,內心難得兵荒馬亂。

他向來心性堅韌,並不需要什麼學術論斷來印證或是支撐自己的感情,喜歡就是喜歡,他的感覺自己最清楚。

唯獨一點,他想了解這份感情的科學性和普適性,甚至是曆史文化價值觀,想知道自己這份無法言說的悸動與混沌模糊的愛意,究竟源自何處。

林簡麵冷心熱,在書架上挑選幾本書後,去了收銀台。

那幾本專業書籍放在習題冊下麵,前麵的書被掃碼後放在一邊,那本《同性戀研究曆史、經驗與理論》露出封麵,收銀的工作人員快速瞥了他一眼。

林簡麵不改色,任他看。

一直以來,林簡的學神特質體現在方方麵麵,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體會過“學海無涯苦做舟”的悲戚與無奈,所謂的知識也好,技能也罷,至於他而言隻有想不想學的區彆,並沒有學得會與學不會之分。

這兩天恰好沈恪不在,他有非常充裕的時間將那幾本研究類書籍看得七七八八,雖然一目十行,但竟然也從遺傳醫學、心理學、倫理學等各個方麵了解了個大概。

合上最後那本《歐洲同性戀史》的時候,窗外已是斜陽餘暉,到了月假結束該返校的時間。

林簡深深吐了口氣,雖然自認冷靜淡然,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樣一個龐大的,甚至在外人看來是扭曲畸形的世界完全攤在眼前時,少年依舊難以自持地被震撼。

林簡稍稍有些恍惚,認為自己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一下所吸收的內容,他茫然間抻一張紙巾擦乾掌心的薄汗,而後走出書房,回自己的房間收拾書包,按時乘公交車返程回學校去上晚自習。

沈恪這天晚上回來得非常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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