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得宛若他的錯覺。
“我沒想過讓你知道——”林簡用力平複著呼吸,微微停頓後沉聲說,“如果你不知道,我一輩子都不會說……但是現在被你發現了,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我也不能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
“……要一個答案。”
少年清冷孤傲,不屑似是而非含糊不明的糾纏,隻求清楚明白乾脆利落的決斷。
指間的香煙已經完全燃儘,煙灰燒到最後,餘燼燙到了沈恪的手指,密密匝匝的疼遲緩地從指尖一直漫延到心臟,鈍痛難消。
何至於此——
沈恪心道,你又何苦將自己逼到這個程度?
“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沈恪指間一鬆,煙蒂餘燼落地,碎成零星齏粉,“但是……我隻能對曾經給過的承諾負責。”
他試圖將無法避免的傷害降至最低,甚至不敢輕易將“抱歉”兩個字說出口,隻因他太了解林簡,這樣寧折不彎倔強執拗的性子,隻怕受不住直白的說辭,會玉碎沉珠,不求瓦全。
“隻能對曾經給過的承諾負責……”林簡搭在欄杆上的手臂已經麻木沒有知覺,他瘦白修長的手指微蜷了一下,忍著眼底的熱意,最後一次問:“比如呢?”
沈恪偏頭看著身邊臉色蒼白的少年,很想再伸
手揉一下他的發頂,他依稀記得,林簡從小到大性子雖然冷硬,但是發絲卻極軟,像極了他這個人——
本是涼薄人,卻做多情客,眉目清冷,魂靈溫熱。
但垂在身側的手終究沒有抬起來,漫長地沉默過後,沈恪微微歎息,沉聲說:“比如明天的跳傘,說好了的事,一定算數。”
那是他和林簡之間早有的約定,也是他許給他十八歲的禮物。
“去睡吧。”沈恪溫沉的眸光中帶了一絲悲憐,“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就如同,你還有更長更好的人生。
*
第二天清早,他們在晨曦中出發。
跳傘基地距離他們所在的城市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沈恪沒有親自開車,而是讓司機帶著他們一路南行。
車子彙入主乾路高架橋,盤旋環島後駛入高速路段。
林簡和沈恪分坐在後排座椅,中間隔著一段欲蓋彌彰的距離,途中無人講話,唯有那首老歌在一遍遍輕吟淺唱,像是被人按下了單曲循環。
有人為情傷,難免失去主張
漸漸覺得,有點滄桑
誰才是今生盼望,無從去想像
有人為情忙,世事終究無常
還有多少苦,要我去嘗
若不是還想著再回到你身旁
早就對命運投降
彆讓情兩難
彆把夢鎖上
我願為你逐風浪
不管多忙或多傷
……
到達跳傘基地,工作人員和專業教練已經在入口處等候。
跳傘屬於專業極限運動,開始前要經過一係列的規範操作。工作人員引著他們來到休息區,先是確認了身份信息和個人資料,隨後講解觀看了安全流程視頻,最後,兩個人在安全協議了現場保單上簽了字。
在更衣室換好跳傘服,客服和教練帶領他們進入機庫。
在機庫裡,他們穿上了專業裝備,餘下的時間便是跟隨教練的指導,熟悉練習跳傘及空中姿勢。
這項運動對沈恪而言並不陌生,但林簡卻是實打實地第一次體驗,因此這一段時間的指導與現場教學可以說是為他量身定製的。
最後,他們跟隨指引,登上跳傘專用機。
飛機緩緩滑行,駛出機庫,在跑道上爬升飛行,大概過了三十分鐘後,到達雲端約15000英尺的高度。
他們選擇的是雙人跳傘。
在飛機上,教練為林簡扣好背帶,等到飛機上升到合理高度時,同機教練示意沈恪,可以了。
林簡坐在艙門邊上的位置,沈恪彎腰走到他的身後。
從始至終,他們之間沒有一句多餘的交談,而此時,林簡望著艙門外的萬裡高空,臉上淡得沒有像是沒有一點情緒,但隨著沈恪的靠近,眸底卻漸漸掀起暗湧。
“唰”的一聲,沈恪伸手拉緊了他身上的背帶,下一秒,隻聽扣環脆聲輕響,沈恪將他
牢牢扣緊在自己胸前。
這樣將人完全鎖在懷中的姿勢,宛如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
林簡喉結上下一滑,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攥成了拳。
即便隔著設備的阻礙,沈恪依然能感受到,這一刻,懷中的人在不明顯的顫抖,雙肩顫栗的幅度明明很小,卻似乎透過身上的跳傘服,一直杵進他的心臟,連帶著泛起一片細密的疼。
沈恪微微偏頭,緩緩舒了口氣,艙門打開前,他低聲在林簡耳邊說:“風鏡。”
林簡抬手,拉下風鏡戴好,而此時,艙門開啟,萬米高空的強勁風流霎時迎麵撲來。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可能是距離太近,即便被烈風裹挾,林簡依舊聽得真切,沈恪問:“準備好了嗎?”
林簡沒有說話,壓在風鏡邊沿的眉心卻皺了一下,而就在沈恪以為他以緘默作為應答,準備帶他跳出艙門時,林簡忽然說:“等一下。”
沈恪攀住把手的手微微收緊,問:“怎麼了?”
在冷風中,在雲際邊,林簡輕聲問:“我想知道,現在的你,究竟是怎樣看待我,又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沈恪垂眸看著懷中少年被烈風吹亂的發旋,沒有應聲。
隔幾秒,林簡嗓音微啞地問了最後一句,幾乎是帶著小心翼翼的語氣,用最虔誠低微的姿態。
“……真的不可能,是不是?”
從始至終,他從未說過一句“喜歡”,但每分每秒,卻都在等一個答案。
螺旋槳巨大的嗡鳴聲剮得耳膜震痛,半晌,沈恪忽然抬起一隻手,掌心輕輕覆上林簡握著把手的手背。
倏然間傳來的溫熱,讓林簡心神一愣。
而下一秒,沈恪帶著溫柔卻不容抗拒的強勢,拉下了他的手,環著他猝然躍出艙門!
驟然襲來的衝擊力和猛烈的失重感讓林簡心臟狂跳,而在下墜的前一刻,他清楚地聽見沈恪在他耳邊說——
“傻瓜,你永遠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
即便到這個時候,哪怕林簡隱忍追問,他還是妥帖細致的,用最溫柔無害的方式,小心嗬護著少年人敏感又單薄的自尊。
自由落體下降到指定高度,沈恪拉下降落傘手柄,他們在一萬英尺的高空飄蕩。
這句“家人”,就是最後的答案了吧。
林簡緩緩閉上眼睛,心底最後一絲嗔癡俗欲,連同最微薄的期待,一起湮沒在風聲之中。
他在萬米高空,得到了此生最溫柔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