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2)

這一餐吃得千滋百味,吃完晚飯,沈恪問:“你住哪裡?”

林簡拎起外套,隨他走出包廂,說:“工業園區的公寓。”

“好。”沈恪說,“我送你。”

他們繞過幾扇工藝繁複的雙麵繡屏,一前一後走到大廳,到吧台前,沈恪買單結賬。

林簡站在他旁邊,看沈恪從臂彎的大衣口袋掏出錢夾,錢夾打開抽卡的那一瞬間,一簇豔色一閃而過,卻忽然刺到了林簡的眼睛。

心跳再次不受控地混亂起來,雖然隻是很短暫的一瞥,但他確定自己不會看錯——

方才被放在錢夾內層中的,那轉瞬即逝的一抹色調,竟是當年他親手送出去的平安福。

不動剪,不斷線——

五色馬,求的就是福氣綿長。

林簡快速將視線拋至餐廳門外,用長街之上絢爛瑰麗的霓虹燈海,掩飾倏然而紅的眼底。

可能是這一餐後半程的氛圍太過溫馨,又或許是麵前的人舉手投足間的細節太過於熟悉,等待林簡從餐廳出來再次坐上車子副駕時,原本悄然滋生的生硬與無措,竟然全部被溫和地安撫了。

沈恪僅僅用了一頓晚飯的時間,就能重新帶他回到五年前的熟悉與親近之中。

林簡微微側眸,餘光看見沈恪扣好安全帶,點火,車子向前滑動,他從見麵開始一直緊繃了大半天的肩背,終於慢慢鬆弛下來。

車子向園區方向行駛,林簡的視線不經意間從中控台的時間上掃過,這才發現已經過了九點鐘。

他忽然想到什麼,轉頭問:“你今天還回去嗎?”

兩個城市之間相隔了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如果沈恪今晚還要回去,那算下來耽擱的時間未免太久了。

果不其然,沈恪說:“回去,明天上午還有一個推不掉的會。”

林簡追問:“你自己開車回?”

“嗯。”

“司機呢?”

沈恪輕描淡寫地說:“沒讓司機和秘書等。”

“就為了吃個晚飯……”林簡眉心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隔半晌,才吐出一句:“耗到這麼晚,還要自己開三個多小時的高速,你何必瞎折騰這一回。”

沈恪聞言稍顯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但隨即,便被眼底浮起的零星笑意代替,他倒是沒解釋什麼,隻是用多年前林簡最熟悉的、略帶縱容的口吻,溫和笑道:“說什麼傻話。”

這語氣自然得過分,就仿佛……身邊坐著的,依舊是曾經那個少年一樣。

從未離開過一般。

“倒是你,明天……”沈恪話說一半,林簡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沈恪收住後麵的話,示意他先接電話。

林簡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組長。”

方景維在電話那邊問:“還沒回來?剛剛去你公寓門口敲門,沒人開。”

“嗯。”林簡看了一眼旁邊專心開車的沈恪,斂眸簡短回答

,“遇到一個朋友,一起吃個晚飯,找我有事嗎?”

沒想到方景維經曆兩秒,不答反問,笑著說:“你在這邊有朋友?之前沒聽你提起過。”

林簡向來對周圍的人有著清晰的劃分,而在他看來,無論是作為同事或是上司,方景維這句話問得明顯過界。但鑒於沈恪還在車上,他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又重複了一遍:“組長,還有彆的事嗎?”

“沒什麼。”方景維似乎毫不在意他聲音中顯而易見的疏冷,依舊笑著說:“隻是通知你一聲,這段時間趕競標方案辛苦了,最終結果大概一周左右出來,所以從明天開始到結果公布這段時間,就當給大家放個短假,但是手機要隨時保持暢通。”

林簡說:“好,我知道了。”

原以為通話到這裡就該結束了,沒想到方景維再次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所以,明天你有什麼安排嗎?”

而不知道是不是林簡手機外音有些大,這句話問完,他明顯感到一直在開車的沈恪偏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林簡眉心漸漸染上一絲不耐,但依舊平靜回答:“如果沒有其他重要的事,大概會在公寓好好休息兩天。”

“嗯……這段時間你幾乎在連軸轉,現在確實應該休整一下。”不知為何,這個答案似乎讓方景維感到一絲愉快,結束通話前他說,“好的,那明天見吧。”

一直到電話掛斷,林簡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沈恪單手輕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支在額角,食指在太陽穴的位置輕點了幾下,等林簡收起手機,忽然問:“你組長?”

“嗯。”林簡說,“就今天帶隊參會那個。”

沈恪卻沉默了一段時間,而後輕輕歎了口氣,倏然問了一個不像他以往風格會問的問題:“他對你一直這麼……熱絡?”

最後兩個字說出口時,沈恪非常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但林簡從小到大,對於沈恪最細微處的感官都極其敏感,他就在那短暫的停頓中,從沈恪的口型變化中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如果猜得沒錯,沈恪一開始想說的不是“熱絡”,而是“上心”。

林簡心中忽然騰起一陣極為玄妙的錯覺,因為他似乎從沈恪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一點點幾近於無的探究和……悵然?

“啪”的一聲,那個隱形的“情緒開關”再次被沈恪拍下,這個認知簡直讓林簡又新奇又匪夷所思,但他狐疑地看著剛才提問的人,選擇實話實說:“不算,他為人非常圓滑周到,對項目組裡的任何一個成員都很好。”

沈恪對此沒有發表任何反駁意見,隻是微微挑了下眉:說:“是這樣啊。”

“嗯。”林簡點點頭,又想到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問:“你剛剛想說什麼來著?”

“哦。”沈恪像是思索著什麼,被提醒後才想起來還有這一茬,但緊接著卻說:“沒什麼。”

“嗯?”可能是從小養成的習慣,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他在沈恪麵前從不會掩飾自己那股彆扭勁頭的樣子又一不小心冒了出來,

“蒙誰?你剛剛明明說了‘你明天’這幾個字,那麼我明天怎麼了?”()

他這個直白又執拗語氣簡直和印象中不差分毫,沈恪倏然晃了一下神,再偏頭一看,不隻是語氣,就連林簡此時的表情神態,都和記憶中那個無數次擰著眉非要向自己要個答案的少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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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沈恪說到這忽然頓了下,再開口時已經帶上了散漫的笑意,“你不是要和方組長明天見?”

林簡才不信他的鬼扯,快速說道:“他隨口一說而已,現在是我問你。”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恪眼底的笑意陡然加深,但他不是林簡,不會像他一樣對於旁人帶著明顯暗示性的交流完全無感,至少聽得懂那些被林簡自動屏蔽或者毫不掛心的弦外之音。

何況說,對方已經表露的如此明顯。

沈恪沉吟半晌,忽然問:“那位方組長……是單身嗎?”

這一下問得林簡猝不及防,他登時愣在那裡,轉頭用疑惑探究的目光盯了沈恪很久,腦子裡飛速盤旋著他這樣問的原因,以及……這一天下來,方景維和沈恪之間發生過交集的畫麵片段。

林簡說不清此時自己是什麼感覺,但隨著腦子裡走燈似的場景重現,一顆心卻在很短的時間內勻速下沉。

他想到了方景維的儒雅倜儻,想到了沈恪的矜貴持重,想到了方景維的風流瀟灑,想到了沈恪的風度翩翩。

這樣類比,確實登對。

過了許久,他慢慢調轉身體,重新坐正,將視線從前擋玻璃處拋向華燈閃耀的路麵,從嗓子裡擠出一句:“應該是,大家都這麼說,不過……”

沈恪問:“不過什麼?”

“不過雖然不清楚具體年齡,但設計院的同事盛傳他已經年過四十,是不是……不太合適?”

沈恪心口倏然一跳,下意識回答道:“確實年齡差有些大。”

林簡無聲望他一眼,而後克製地收回目光,垂眸勾了下嘴角——像是啞然的自嘲。

沈恪今年三十五歲,和四十有餘的方景維不過相差六七歲而已,但這樣的差距在沈恪看來已經是“差距大”了。

所以,和他相差整整十二歲,一個輪回的自己,當年向他坦白心底那樣驚世駭俗的念頭與癡妄時,會被溫柔的拒絕,便也不稀奇了吧。

雖然不是全部原因,但一定是其中的“幾分之一”。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痛定思痛輾轉不安,即便已經過了五年多,即便他們之間再度意外相逢,再這樣心緒翻滾難以自持的夜晚,年少的心事,曾經的妄念,他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再提。

而沈恪……林簡微微抬眸,看著旁邊眼神溫沉的男人,心想,大概在沈恪那裡,自己少年時期的癡癡惘惘和求而不得,早已經隨風而逝,做不得數,也做不得真了。

如今再重逢,他們……也隻是故人而已。

這一晚上的情緒起伏過於波折,以至於林簡多年練就的自控與克己隨著那句“年齡差

() ”全部煙消雲散,此時他的直覺先於意識,在自己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已經開口問了出來:“五六歲,哪怕六七歲而已,也沒有差大多吧……或者,你覺得多少歲才算合適?”

“嗯?”沈恪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等過幾秒突然想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難得腦子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與斷檔。

所以,他是以何種刁鑽詭譎的思考角度,才能理解到這個層麵上的?

一時間,沈恪隻覺得啼笑皆非。

“……你笑什麼?”林簡語氣中夾雜了很淺的不爽。

“你……”沈恪握拳掩了一下笑意,失笑道,“你這個思路真是的……”

“怎麼?”

沈恪歎了口氣,如實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簡微微挑眉:“那你什麼意思?”

“你還真是……”沈恪語調中帶著幾分笑意,更多的是溫和的無奈,“二十多歲的人了,好歹也在國外生活了那麼多年,怎麼對彆人的示好還是那麼不敏感?”

之前念高中的時候就是這樣,有好幾次艾嘉的人情電話都打到了沈恪這裡,結果回頭一問林簡,才知道他對於無數次在圖書館、籃球場或者實訓樓“偶遇”的女生,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過了幾秒鐘,明白過來沈恪這話的意思後,輪到林簡愕然。

“我……”林簡難得磕絆了一下,“我沒有那個意思,方……他應該也沒有,可能是你會錯了意。”

沈恪聽他這樣講,並沒有再進一步闡述活說明什麼理由,隻是很輕地看了他一眼,說:“嗯,也可能。”

畢竟在沈恪看來,不管對方是有意還是無心,對於林簡而言都絕非最好的選擇。

但此時林簡的心境卻再一次掀起微妙的波瀾,他搭在車窗旁邊的手指微蜷了一下,過了很久,才低聲問:“所以,你剛剛說年齡差得有些多,並不合適,是指我和他對嗎?”

沈恪看著前方的路麵,沒有出聲。

可能是今晚的“情緒感應”開關頻繁以至於隱約失控,也可能是沉澱凝固了五年的濃烈情感在重逢的這一天死灰複燃般噴湧外泄,或者是習慣作祟,在麵對沈恪的時候,林簡始終無法很好的控製自己的言行,他驀然開口問道:“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合適,或者……相差多少歲,才算是上限?”

這句話是當下嘴巴不受思維控製時脫口而出的,但問過之後林簡才後知後覺,原來,他在五年前就已經想問同樣的問題了。

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可以呢?

我與他之間的差距要縮短到哪個程度,才是可以被接受的?

如果五六歲不行,七八歲不合適,那麼十二歲呢?在你看來是否更是天塹鴻溝,無法逾越的障礙?

沈恪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了一點,但很長時間,都沒有回答。

心底有個角落微微塌陷,沈恪冷靜而沉默地完成自我修葺。

過了很久得不到回答,林簡神

色並沒不見多少失落,他平緩地舒了口氣,慢慢轉回頭,看著前擋玻璃上的流光燈影靜了一會兒,而後輕輕笑了一聲。

“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沈恪動了動唇,還未出聲,就又聽他笑道:“我……怎麼說……也算是你看著長大的,所以哪怕是站在長輩的角度,也沒有什麼比較好的建議要給我?”

“你……”沈恪斟酌片刻,像是想到什麼,也很輕地彎了一下嘴角,說“如果非要有的話,我希望對方是個心性堅定的人。”

林簡眼尾輕挑,睨著他問:“怎麼定義?”

沈恪沉默片刻,口吻變得有幾分沉靜而鄭重說:“林簡,我希望你永遠被堅定的選擇。”

你的一心一意,值得更純粹的心無雜念來比肩,如果對方選擇了你,那麼我希望他沒有任何多餘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你是你而已。

就像是蜜蜂一定要汲取花蜜,是蝴蝶一定會破繭,太陽一定是東升西落一樣,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一定要成為被選擇的原因本身。

過了很久,林簡慢慢轉回頭,斂眸不知思索著什麼,半晌,將視線移至車窗外,輕輕“哦”了一聲。

話說到這裡,兩人再度沉默下來,再要多說,恐怕就越界了。

畢竟,當初林簡執意要離開的原因兩人心知肚明,而在林簡那裡,沈恪應該算是個有“前科”的人。

雖然五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任何人和事,又或者時光教人長大,此時坐在身邊的的青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問沈恪“真的沒可能嗎”的倔強蒼白的少年,驀然回首曾經時,可能恍然發現,過去的種種執著不過是少年心性使然,而如今回看,也不過是一時亂花迷眼而已,早已付之一笑,不值一提。

但沈恪依舊提醒自己——無論如何,時隔五年才讓他又見到了人,所以最好謹言慎行,有些話,說輕說重,說深說淺,都不合適。

他不想再一不小心觸到對方的“逆鱗”,若是再信訊全無地跑五年,還要去哪裡找人?

於是,他們兩個人都默契的繞著那個曾經的“禁區”,無人敢越雷池半步。

車子駛入下道,林簡出聲提醒:“前麵左轉就到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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