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夜溫涼似水,林簡身上裹著沈恪的長款風衣,衣領拉到稍稍遮住下頜的位置,整個人被沈恪虛攏在懷中,就這樣眾目睽睽地被帶走了。
室外不知何時起了風。
呼吸間,鼻端皆是曠遠深邃的雪杉氣息,是沈恪曾經慣用的水生木質調男士香水,林簡此時周身都浸在獨屬於沈恪的氣息之中,這清冷疏離的香調像是和醇厚的酒意縈繞糾纏,一同燒得他意識恍惚迷醉,腦子更加暈亂。
沈恪帶著他大步來到車子旁,打開副駕的門,將人扶上車後,自己又轉到駕駛位這邊。
林簡依舊無聲無息,安安靜靜用額角靠著車窗,纖長的眼睫垂下來,在眼底投落出一小片陰影,他微微抿著嘴角,一副乖覺又柔順的模樣。
讓人氣都氣不起來。
關上車門,沈恪發動車子,視線在林簡的側臉停留片刻,低聲喊他:“林簡。”
林簡沒動,像是過了幾秒才聽見這聲音一樣,輕輕抬起一雙朦朧醉眼眼睛,看了過來。
原本澄淨的眸光此時染著醉意,眼尾被酒氣熏出一抹薄粉,宛如揉碎的胭脂濕紅,半晌,他眼皮眨了一下,從嗓子裡逸出含糊的一聲:“嗯?”
“安全帶。”沈恪用眼神示意他一次,“扣好,我們要走了。”
林簡卻完全沒動,像是霎然間怔住了。時間分秒過去,他所有的思維都聚集在沈恪剛剛說的那兩個字上。
我們,我和你。
說不清是刹那間福至心靈般清醒過來,亦或是醉得更加深沉,林簡忽然歪了一下頭,偏轉身姿,讓自己整個後腦靠上車窗,這樣的姿勢,使他整張臉完全麵向沈恪的方位,而後聲音很輕卻很篤定地叫了一聲:“沈恪。”
沈恪幫他去拉安全帶的手頓在半空。
林簡清亮的眼底像是汪著一泓清泉,聽不見他的回應,他便又稍稍提高了一點音量,又喊了一遍:“沈恪。”
他聲線微微發飄,嗓子也有些低啞,像是在壓抑著隱藏著莫名巨大的、濃重的情緒。
沈恪停在空氣中指尖顫了一下,而後稍稍探身,拉過林簡那側的安全帶,將人扣好。
依舊沒有回應,林簡在陣陣失重的暈眩中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聲音驀然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委屈與哀婉:“……小叔叔。”
這三個字的殺傷力能有多大,隻有他們兩個人心知肚明。
“……”沈恪無聲歎了口氣,終於妥協,招架不住般“嗯”了一聲,“坐好,小叔叔……帶你回家。”
像是乾渴了許久的人,百般苦求後終於得到一絲清涼甘泉,林簡意識恍恍惚惚,思維身不由已,卻仍不敢痛快暢飲,隻好小心翼翼地將這捧清冽掬在掌心,每當喉嚨灼痛到快要忍不下去的時候,才誠惶誠恐地啜飲一小口。
小叔叔——
這三個字,宛如宿命般纏繞紮根在他生命之中,求不得,卻也逃不脫。
而這個人,便是他心底那泓瀲
灩相思潭。()
回程途中,沈恪專注開車,但神奇的是,林簡自從他應了那句小叔叔後,整個人便全然沉靜下來,不吵不鬨也不再出聲,像是倚著車窗玻璃閉目養神般,絲毫沒有一丁點醉酒後的失態與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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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行駛進市區,沈恪在等紅路燈的間隙看了旁邊人一眼,發現林簡眉心不自覺地皺著,額上也浸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原本就蒼白的唇色此時更顯得沒有血色。他眼睫緊閉著,卻一副睡得極不安穩的神情,像是在莫大的痛苦中猶自掙紮,不得解脫。
沈恪額角一跳,知道他這是醉意翻湧時極不舒服的表現,於是等紅燈過後,將車停在路邊的車位上,伸手從後排車載冰箱中拿出一瓶不算太涼的純淨水,輕聲喊他:“林簡?”
林簡眉心緊皺,明明聽見了沈恪的聲音,但眼皮像是壓著千鈞重,費儘全力也無法睜開,掙紮片刻後,隻得懊悔地胡亂嘟囔了一聲什麼。
沈恪彆無他法,隻能解開自己這邊的安全帶,一隻手伸到林簡腦後,微微托起他的後頸,另一隻手將純淨水遞到他嘴邊:“聽話,喝點水清醒一下,馬上就到了。”
林簡醉得無知無覺,但依稀中聽到身邊這道溫沉的嗓音,卻十分配合地張開了嘴,就這沈恪的手喝了兩小口水。
清涼甘甜的純淨水順著喉嚨咽下去,稍稍平息了肺腑之中燒得正旺的那團熊熊烈焰,過兩秒,林簡很慢地睜開了眼睛。
驀然對上一雙深邃沉緩的眼眸,林簡隻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聲,一瞬間又陷入了那個無數次的夢境之中。
行動先於意識,完全順從本能。
下一秒,在沈恪訝然的目光中,林簡稍稍側頭,將自己的側臉完全陷入他的掌心。
“小叔叔。”迷蒙繚亂的夢境之中,他依舊這樣喊他,眉眼之中卻在沒有清醒時的清冷與疏離,全然是一派柔順溫軟。緊接著,林簡垂落眸光,親昵地用側臉輕輕蹭了一下沈恪的掌心,低聲說,“……我好想你啊。”
酒醉之人麵頰滾燙,沈恪托著他側臉的指尖倏地一動,再次陷入更大的震驚之中。
“知道你很忙,所以……這次就五分鐘……”林簡微閉著眼睛,自語般低聲呢喃,“隻和我待五分鐘,行不行……”
清冷桀驁的青年自有一身硬骨,孤拔錚然,卻隻敢在夢中卸下所有冷硬的抵抗與防禦,放任自己臣服於一場幻夢之中。
沈恪眸光沉沉,保持著這個姿勢很長時間沒有動,直到掌心依托著的人再次睡著,才很輕很輕地抽回自己的手掌。
他靜坐許久,透過前擋玻璃沉默地注視著濃黑天幕中的那輪冷月,心中一片酸軟彌漫。
我都做了什麼呢——沈恪心想。
再次啟動車子時,沈恪開得很慢,想讓身邊的人能夠安穩地多睡上一會兒。
原本十幾分鐘的路程,他耗費了半個多小時,才將車子停到了園區公寓的大門口。
此時林簡依舊完全是深醉的狀態了。
沈恪將他
() 的一條手臂搭載肩膀上,半抱著將人扶進電梯,到了林簡公寓門口,從他口袋裡找出鑰匙開門。
打開玄關的壁燈,家裡的皮蛋早有準備一般,第一時間躥了過來,看見回來的是兩個人,更加興奮賣力地搖起了尾巴。
“噓,彆吵。()”沈恪抬腿擋了一下差點就要撲倒林簡身上的皮蛋,低聲說,讓他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晨跑了,給你放假。?()”
皮蛋定定看著造型猶如連體嬰兒般的兩個人,過幾秒,忽然低低地“嗷嗚”一聲,搖著尾巴掉頭跑到了自己的睡墊上,身子一趴,前爪一伸,狗頭一搭,用實際行動表示:本蛋馬上就可以入睡!
“……”
沈恪扶著林簡走進臥室,將人放在床上,而原本在車上睡了一路的人這樣一折騰,到底還是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林簡眼底漫起的血紅格外明顯,沈恪俯身在他上方,片刻後,輕聲說:“閉眼,繼續睡。”
而林簡這次卻很慢地搖了搖頭。
他腦子依舊混沌不清楚,但是意識卻稍稍回籠了一些,此時竟然要掙紮著坐起來:“……我去洗個澡。”
“喝了這麼多,明天酒醒再洗。”沈恪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想讓人再度躺下去,可半醉半醒的林簡卻沒有完全醉酒狀態那麼聽話了,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脊背也隻是稍稍僵了一瞬,就再次搖頭起身,“不,就現在。”
他輕輕撥開沈恪的手,從床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浴室走去,沈恪不敢勉強,隻好放行。
沈恪一路跟他到浴室門口,看著人走進去,不忘交代一聲:“簡單衝一衝就出來,免得出危險。”
林簡雖然酒醒了一些,但是神智依舊迷茫,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隻“嗯”了一聲,就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隔著一道磨砂玻璃門,片刻後,沈恪聽見有水聲傳出來,才稍稍鬆了口氣。
可不消片刻,水聲就停了,沈恪剛想問裡麵的人怎麼了,就聽林簡在門那邊嗓音含糊地說:“不好意思,忘了帶浴袍進來,能幫我拿一下嗎?”
沈恪說好,問在哪裡。
林簡:“臥室衣櫥中有一個行李箱,就放在行李箱最上層。”
“等一下。”沈恪說著走向臥室。
但走了兩步,一個很古怪的念頭不由浮現出來——
像浴袍這種每天都要穿的居家衣物,為什麼不掛在浴室,而是放在行李箱裡?
但眼下狀況由不得他多想,沈恪快步走到臥室,打開衣櫃就看見了林簡說的那個行李箱。
行李箱不算很大,但重量卻不輕,沈恪將箱子從衣櫃中拎出來,放到地板上打開,最上麵擺放的就是林簡是浴袍。
他拿起衣服剛要起身,餘光不經意間掃過箱子內裡時,倏然怔了一下。
浴袍拿開,行李箱裡放的東西便一目了然。
分類疊好碼放整齊的衣物,內層網兜裡是林簡的護照和港澳通行證,最表麵的位置,放著充電器筆記本和兩冊園
() 林景觀設計的專業書。
不麻煩嗎——這是沈恪看見這些東西是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明明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物品,卻都分門彆類的放在行李箱中,而每次要用的時候,再來箱子裡拿……看樣子,用過之後依舊又放回原位。
對於林簡那樣一個從小到大行事風格都簡單直接的人來說,這一係列的動作下來,未免太過迂回折騰。
沈恪蹙眉看著那個箱子,很快,臉色就微微變了。
不是的,他忽然間福至心靈——
這並不是林簡突然改變了生活習慣,而是……這些東西始終妥帖的放在行李箱裡,就如同,無論他什麼時候想要離開,立刻就可以拎起箱子直奔機場一樣。
而在這一瞬間,沈恪終於明白了兩次來林簡的公寓,那份始終隱約縈繞的古怪在哪裡。
林簡雖然住在這裡,但是這整間公寓中,任何地方都沒有他的個人物品,就像……絲毫沒有人在這裡生活過的氣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