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一顆心直直下墜,他緩緩蹲下來,指尖撥開箱子裡幾件疊好的襯衫,下一秒,一個略顯陳舊但卻十分熟悉的物品就出現在視線中。
是一個棕色的文件盒。
沈恪大腦一聲嗡鳴,記憶倏然被拽回到曾經的往事碎片中。他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個盒子一次,在很多年之前。
那時候林簡還沒有上高中,不管是小學還是初中,每次考完試都會拿著成績單來找他簽字,而有一次在林簡收拾房間時,他曾親眼看見他將自己剛簽過字的那張單子,放進了房間櫃子底層的這個盒子裡。
當時他還打趣問他:“留著這些東西乾什麼,還這麼寶貝?”
而才是少年模樣的林簡轉頭瞪他一眼,乾巴巴地吐出兩個字:“願意。”
畢竟每次不是全A檔就是三類第一的名次,當時他隻以為是少年人固有的小小驕傲,卻未曾想,在許多年之後,自己竟然還能再見到這樣帶著斑駁回憶的舊物。
沈恪沉沉舒了口氣,用很輕的力道將那個文件盒打開,把裡麵的一疊已經變得薄脆又泛黃的紙張拿出來,一頁頁看過——
沈恪,沈恪,沈恪……
每一張紙的右上角,都是他的名字,都是他當年親手寫下的筆跡。
即便年份太長,有些紙頁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始終被人偷偷的,妥帖的,保存下來。
藏得這麼深,這麼久,哪怕越了汪洋國境,卻依舊固執地帶在身邊。
沈恪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感受,隻覺得有濃重的酸澀順著心口一直倒流著湧上來,漫過口鼻耳目,酸得人舌根發苦。
但更讓他始料不及的是,這疊成績單下方,竟然還有其他東西。
沈恪眨了一下眼睛,垂眸看去,過兩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之後,整個人簡直心神俱震。
是很厚的一疊登機牌。
一疊……沒有檢過蓋章的登機牌。
大概五六十張,用曲彆針彆
著,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碼放。看日期推算,最上麵的一張,應該是林簡畢業回國前夕的時候。
這些登機牌的始發地有英國倫敦的希斯羅機場,有美國的費城國際機場,但目的地卻隻有一個。
南市——
林簡曾經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是當初離開的原點。
更是……沈恪一直都在的那座城市。
沈恪長久地垂目,看著手中那疊頗有分量的硬紙片,再一次在心底問自己——你看,你都做了什麼?
每月一次的頻率,這五年間,林簡無論是在大洋彼岸的哪個角落,這件事卻從未間斷過。
但是整整六十多張登機牌,卻沒有一張是過檢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那個畫麵。
清冷蒼白的青年拎著早已經準備好的行李,無數次奔向機場,卻在完成訂票、核對信息、領取登機牌、等待值機這一係列動作後,獨自一人坐在候機大廳裡,看著周圍行人各有歸處,自己卻隻是沉默地等待飛機滑出航道。
日升月落,年歲消長,空曠無人的候機室,每一班飛往南市的航班,和一個永遠等不到他登機的旅人。
沈恪,你都做了什麼?
當年林簡執意要離開,說不能隻做那個他養大的孩子,他答應了。
總以為當初那段欲蓋彌彰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感,是少年心性使然,等林簡看過了更廣闊的天地,結識相交了更多優秀完美的人後,回頭看,就會發現曾經以為的心動和喜歡,不過是長久依賴後,一場情難自禁的錯覺而已。
他終要長大,也終究會幡然清醒。
卻不想,從少年到青年,那個人在他看不見的時光裡,竟然沉淪飄搖了這麼多年。
沈恪,你都做了什麼?
五年前,你在南市機場送彆他,以為給他山高水闊天地長。
誰不曾想,卻又將他囫圇囿於這寸步難行的天地一方。
沈恪指尖止不住地微微發抖,那疊登機牌在他手上,重得幾乎要拿不住。
五年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隻要想到林簡獨自一人在機場大廳,看著玻璃窗外停機坪上的那架飛機漸行漸遠的畫麵,他就覺得呼吸無比艱難。
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
那可是他養了十年,寵了十年的人啊。
這一刻,沈恪心疼得一塌糊塗。
有淩亂潦草的腳步聲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沈恪恍然抬頭,就見林簡站在門口的位置上,目光混亂地看著他。
應該是很久等不到他拿浴袍回去,所以他又穿回了剛才那身衣服,但醉得太厲害,以至於那件白襯衫一半的衣領還窩在頸間,扣子也胡亂的係錯了位置。
“你……”林簡頭重腳輕,眸光混沌又不清明,但看見沈恪手裡那疊登機牌時,整個人先是愣了一下,而後飛快地朝他衝了過來,路過床邊時,被床圍狠狠磕到了腿。
“小心。”沈恪動作迅速地起身,伸手接住
了腳步踉蹌的人。
“你怎麼……”林簡被他抓著胳膊,目光卻死死粘在他另一隻手中的“物證”上,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怎麼……我、我不是……”
“林簡……慢慢說。”印象中,林簡鮮少有這樣情緒劇烈起伏的時候,沈恪將人扶著站穩,一隻手從上至下很輕地撫過他僵硬的脊背,一遍遍,一下下,猶如小時候哄他那樣。
“我不是要……”林簡本就醉著不清醒,此時聲音更顫得厲害,“我不是要回來……不是要去、去找你……”
“不是要……要你為難……”
“我知道。”沈恪手上沒停,平複著掌心下這副幾近失控的靈魂,“我知道林簡,不要著急,先過來坐好。”
他扶著林簡走到床邊,慢慢坐下去,感受到林簡的肩膀依舊在輕輕發抖,艱難無聲地閉了一下眼睛。
沈恪,你都做了什麼?
許久過後,林簡終於冷靜了一些,一雙醉後迷蒙的雙眼卻始終盯著沈恪手裡的東西。
半晌,他嗓音嘶啞地開口,說:“……你還我吧。”
沈恪晦澀的視線落在他的側臉上,卻沒動。
“還我吧……”林簡又低喃了一遍,伸手去拿他手裡的東西,“……求你了。”
沈恪像是被這句話燙到,幾乎在一瞬間放開了手,讓他把那疊登機牌拿了回去。
常年握筆畫圖,林簡右手食指尖上有很淺的一層薄繭,此時摩挲在那一張張硬紙片上,力道都放得極輕,顯得格外珍惜。
“我不是要……要讓你看到,也沒想……讓你知道這些事。”醉酒加上往日行徑被揭開於天光,林簡意識更加混亂,人也顯得有幾分無措,幾乎口不擇言,“所以,你當做沒見過,行不行?”
“林簡。”沈恪的左手始終覆在他清瘦的脊背上,卻比他冷靜很多,“但是我已經知道了。”
“那你能不能……”林簡吐字艱難,每個字都帶著滾燙的溫度。
“能不能什麼?”沈恪輕聲問。
“……能不能裝作不知道?”
這完全是醉後最直接也最真實的反應,與其事情已然如此,若是沈恪洞察了他這份長久的、從未消弭過的心思後,依舊像五年前那樣為難又悵然,那可不可以……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呢?
哪怕還像幾個小時那樣,當他是家人對待,行不行呢?
林簡心懷幻想,卻不敢深究。
“可是我已經看見了。”
無論什麼時候,沈恪永遠清醒而理智,哪怕眼下這樣,在林簡看來已經算得上混亂甚至難堪的情形,但沈恪始終沉著鎮定,處之晏然。
“林簡。”沈恪儘量將聲音放輕,用安撫的語氣說,“今天你喝酒了狀態不好,時間太晚時機也不對,所以先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們再說,好不好?”
林簡先是靜了幾秒,而後很快地搖了一下頭:“不好。”
沈恪彆無他法,隻能順著他的意思問:“那你想怎麼樣呢?”
“我想……”林簡惶然抬頭,眸光中浸著血絲和痛色,他看著沈恪,聲線喑啞地哀然開口,“你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就放任我,默許我,哪怕是……縱容我一次,行不行?
就當做不知道,沒看見,今晚的事沒有發生,行不行?
“……因為我沒有辦法。”林簡眼底一片血色,口吻那麼輕,求得卻那麼重,借著此刻混亂洶湧的酒意,說著曾經無論如何都不敢開口說的話——
“……喜歡你這件事,我是真的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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