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無關,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數我一身傲骨,卻甘願淪為這場愛意的囚徒。
隻肯為愛臣服。
沈恪久久沉默,隻是用黑沉的目光靜靜看著眼前的青年。
麵容蒼白清瘦,眉眼清冷又犀利,這樣一個疏離孤拔的林簡,卻會用最虔誠卑微的口吻說喜歡,用自暴自棄甚至是自我厭棄的姿態,豪擲一場長達數十年的、完全看不到儘頭的暗戀。
恍惚間,沈恪又想起昨晚無數次問過自己的那句話——
沈恪,你都做了什麼?
有很輕微的聲音傳來,片刻後,身側的陽光被高大的身影擋住,林簡怔然抬起頭,看著走到他身邊來的沈恪。
兩道目光在半空碰撞糾纏,過幾秒,沈恪忽然抬起手,掌心覆在他的頭頂,很輕地揉了兩下。
“彆難過了。”沈恪的聲音如同揉在他發頂的手掌一張,溫沉又輕緩,帶著安撫與縱容的力道,說,“林簡,我不管你,你且自在隨心。”
你的愛意,永遠珍貴而自由。
*
那天沈恪離開後,林簡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他。
一來是城市公園的項目破土動工,他和項目組需要每日進工地踏勘現場,此外工程開始後,便有無數份彙報方案和進度報告需要他來寫,原本就有限的時間又遭遇無限壓榨,連續加班再次成了常態。
好在這樣忙碌的工作狀態能夠讓人無暇其他,像是完美的偽裝,疲憊感能夠抵消一切夜深人靜時的獨自幻想。
經過那夜的“酒局風波”後,林簡本以為再回到項目組時
() ,會迎來此起彼伏的各異眼光,但風平浪靜地過了幾天後,他發現自己可能有些杞人憂天了。
那天晚上他被沈恪帶走的事,除了方景維之外,似乎再無人知曉。
而方景維在親眼目睹了他與沈氏大老板種種不同尋常的關係後,也沒有私自詰問過他,隻是在一次深夜加班時分,兩人去茶水間衝咖啡偶然撞麵時問了一句:“你和沈氏的沈董之前認識?”
林簡沒有刻意回避,卻也沒想詳細解釋,隻是說:“算是,小時候曾在他家裡住過一段時間。”
“怪不得。”方景維端著咖啡杯釋然而笑,“看來是我那晚聽錯了,所以才會錯意,原來是這樣。”
“聽錯什麼?”林簡邁出茶水間的腳步一頓,回身問。
方景維笑道:“那晚沈董說‘我的人’,我還暗自吃驚,以為……現在想來,應該是我酒後聽得不真切,他說的,可能是“我家的人”,是我理解有誤。”
“哦,這樣。”林簡怔然片刻,卻對方景維剛剛的描述完全沒有印象,大概是那晚他確實喝得太多,以至於隻記得是沈恪憑空天降將他帶走,對於當時他說了什麼,卻絲毫不記得。
“還有……”方景維稍作猶豫,而後竟然舉著咖啡杯朝他微微欠身,歉意道,“那晚我酒喝得多,言行舉止可能有些失態了,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希望你彆介意,我可以道歉,誠心實意的。”
林簡麵色稍霽,靜了片刻後,也同他微微舉了一下手中的咖啡杯,淡聲道:“組長言重了。”
淡然揭過,自此不提。
然而,隨著工程進度的推進,林簡接下來要隨項目組和承建方的材料采購部一起去趟外地,進購一批大宗材料。出差跑外原本沒什麼,但是這樣一來,皮蛋就沒有人照顧,成了留守毛兒子了。
思來想去,林簡還是決定問一問沈恪,方不方便在他出差的這段時間,先將皮蛋接回去,如果對方公事繁忙近期無法抽身的話,他也可以送過去一趟。
出行日期定在兩天後,這晚林簡洗過澡後,站在臥室的小陽台上,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那串號碼。
已經是北方的深秋,夜風很涼,林簡握著手機等了許久,直至電話那端無人接聽自動掛斷。
暴露在睡袍袖口外的手腕被風吹得冰涼,林簡凝神看了一會兒手機屏幕,在黑屏的前一秒,又按下了重播。
而這次,等待的時間不算太長,電話就被接聽,隻不過,那邊說話的人不是沈恪。
“您好,我是沈董的助理,請問您是?”徐特助禮貌地問詢道。
林簡心中卻沒來由地一突。
他打的是沈恪的私人號碼,而使用這個號碼的手機,沈恪從來不會讓助理或是秘書臨時保存。
“你好,我叫林簡。”林簡蹙著眉心,口吻還算平靜,但稍顯加快的語速卻出賣此時內心的不安,“請問……沈恪方便聽電話嗎?”
大概是從沒有人在助理麵前這樣直呼過沈恪的名字,徐特助明顯愣
了一下,但這畢竟是老板的私人手機,他還是嚴謹又客氣地說:“現在不太方便,請問您有什麼事,我可以代為轉達。”
林簡心中的不安陡然加重,他開口直接問道:“他在乾什麼,為什麼不方便?”
“呃……”徐特助猶豫著,“這個……”
“我打電話來,是想讓他把皮蛋接回去。”林簡洞悉對方的踟躇,毫不客氣地扔出殺手鐧。
如果說徐特助不知道林簡是誰還情有可原,但是老板養在身邊這麼多年的愛犬,那他可太熟悉了,而現在這人居然說……
徐特助不敢怠慢,神色一凜,實話實說:“不好意思,沈董最近可能不太方便出行,這樣……您給我一個地址,我明天過去接皮蛋,可以嗎?”
“他怎麼了?”林簡握著手機的手指驟然收緊。
“……嗯,沈董他……”
“你說。”林簡沉下一口氣,乾脆利落道,“他是我小叔叔,沒什麼不方便告訴我的。”
原來是這樣——徐特助如蒙大赦,長舒一口氣:“沈董昨天出了一點小意外,左腿受了傷,今天上午剛做完手術,所以……”
“地址。”林簡飛快打斷他的話,說話間已經快步從陽台跑回房間,從行李箱中翻出一套外出的衣物,“告訴我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深夜,網約車飛馳在高速路段時,林簡坐在後排想了很多。
一開始是想自己既然要在這邊長期生活一段時間,那不如購置一輛代步車,免得再出現這種臨時情況時,出門都不方便,畢竟司機師傅導航顯示要三個半小時才能到,如果是自己開車的話,可能會節省半個多小時的時間。
這樣就能早一點見到沈恪。
又想北方的深秋確實很冷,自己出門時應該多加一件外套或是大衣,而不是這樣急匆匆的穿著長褲襯衣就跑出門來。
隻為早點見到沈恪。
還想著以沈恪現在的身份,哪次正式出行不是前呼後擁多車開路,怎麼這次就這麼寸,會在高峰路段發生車禍,也不知道他身邊的那群保鏢助理秘書司機,是怎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
而他現在隻想早點見到沈恪。
車子劃破稠密的夜色,向前飛馳著,林簡在座位上仰頭深深呼吸。
快一點,再快一點。
三個多小時候,網約車在市中心醫院大門口停下,林簡重新站在闊彆五年多的南市土地上,沒有任何波瀾與欣喜,下了車直奔病房樓跑去。
淩晨一點,更深露重。林簡一身單衣,裹著濕潤的寒氣站在了特護病房的樓層。
整層病房口異常安靜,隻有護士站的引導牌和安全出口的指示燈亮著。
林簡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來到最裡麵的一間病房門口,抬手輕輕敲了下門。
護工和今晚值守的生活助理還沒有休息,兩人聽見敲門聲,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就見門口站著一個清雋卻蒼白的青年。
生活助理提前得到了徐
特助的通知,但還是與他確認:“您是……林先生?”
“林簡。”林簡渾身上下冒著寒氣,稍稍一點頭,目光越過麵前的兩個人,落到病房最裡間臥室的那張寬大的病床上,病房裡隻亮著一盞睡眠燈,所以看不清床上躺著的人的麵容,隻能大概看到沈恪的身形輪廓,“他……怎麼樣?”
生活助理笑了笑,讓出門口的位置,引林簡入內,聲音很輕地回答說:“左腿脛骨骨折,平台移位,但手術很成功,醫生說修養好後認真複健鍛煉,不會留下後遺症。”
“嗯。”林簡點點頭,緩步走到病床前,垂眸看著躺在床上闔目沉眠的人。
至此,悶在他胸腔中已經好幾個小時的、左右橫竄紮著心肺的那口冷氣才終於穩當地舒了出去。
林簡在沈恪的床邊坐下來,一瞬不瞬地看著麵前的人。
應該是輸液的藥物中有安眠鎮痛的成分,所以沈恪此時睡得很沉。
哪怕下午才做完手術,但沉眠中的沈恪隻是麵色有些蒼白,神情卻依舊絲毫不顯狼狽。
他永遠是那個從容的,溫沉的,矜貴的紳士。
沈恪穿著病號服的一條手臂搭在被子上,還打著滯留針,旁邊櫃子上的心電圖檢測儀顯示規律又平穩。
林簡的呼吸都變得很輕很輕,他伸出手,用指骨輕輕碰了一下沈恪的手腕,觸感冰涼,於是林簡就輕輕托起他的那隻手掌,放進薄被之中。
可能是沉靜的黑夜催生放大未知的孤勇,林簡猶豫了一秒,沒有抽出那隻與他交疊的手。
這是第一次,他握他的手。
沈恪所住的這間特護病房是非常大的套件,三室一廳,除去沈恪住的這間最大的房間外,另有兩個休息室。夜闌人靜,生活助理和護工架不住林簡執意留下照看,隻得去休息了,此時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過了很久很久,林簡藏在被子裡的那隻手微微蜷縮,用掌心從下至上的,包裹住沈恪的指尖。
“騙子。”林簡看著床上躺著的人,用很輕的聲音嘀咕了一句。
“當年我走時,你是怎麼答應我的?”林簡斷續著自言自語,“你說你會過得很好很好,會照顧自己……騙子。”
無人應聲,他便自顧地笑了一下。
“快點好起來啊。”林簡低喃。
無人回答。
林簡的視線始終落在沈恪臉上,逡巡過他英挺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形,最終又落到那雙緊閉的眼睛上。
“很疼吧?”林簡輕聲問,嗓音卻喑啞著,“可不可以替你疼?”
從小到大,在林簡的印象中,沈恪從來無堅不摧,他每臨大事則顯靜氣,無論遇到多麼棘手的問題,從來不會自亂陣腳,被情緒左右。這還是第一次,林簡見到安靜得有些脆弱的沈恪。
時間分秒流逝,林簡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麵容,一直到眼底發酸發澀。最終,他閉了閉眼睛,在無人的深夜中的病房裡,微微湊近了他。
就當是縱容,你原諒我。
鼻息交錯,沈恪的呼吸很輕,周身慣用的雪杉木質香調也被消毒水的味道所掩蓋,但垂眸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麵容,林簡還是覺得難以自抑地目眩神迷。
多年蟄伏的、早已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在此刻湧上心口,化為無聲暗湧的海浪,一次次澎湃衝擊著神智。
林簡保持這個姿勢大概有長達五分鐘的時間,最後終於在深沉的夜晚中,第一次放任自己的癡心妄念。
他吻在他的唇畔。
氣息交融,一觸即逝。
這樣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甚至隻敢以黑夜作為掩映。
明明是長久的貪嗔癡俗得到了自我滿足,但林簡卻陡然陷入了更大更深的自我厭棄中。
一吻即離,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沈恪緊閉的眼睛。
“小叔叔……”林簡趴在他的床邊,將整張臉埋在臂彎中,許久,聲音嘶啞地低聲呢喃了一句。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