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後,沈恪腿上的夾板終於拆掉了,而夾板拿掉的當天,複查時聽醫生說愈後非常良好,沈恪便堅持嘗試著不借用外力獨自行走,一開始是有些不適應的,但過了一周左右,在他的一再堅持下,除了步伐稍顯緩慢外,行走的姿勢已經與受傷前無異。
而距離農曆春節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林簡項目組這邊開始正式放年假。
同事們為了躲避春運高峰,早早訂好了機票或是高鐵,隻等放假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拎著行李直奔機場或是高鐵站。
林簡沒有節前返鄉的困擾,而且由於工期安排,他的年假時間要比一般的企業員工長很多。
這是他回國後的第一個春節,有大把的富裕時間渡過,而第一件事,就是回當年的那個小山村,為林江河掃墓。
五年了,他漂泊在外,而林江河這些年也是黃土獨埋萬古心,恐怕每逢節氣,連個燒紙憑吊的人都沒有。
每每想到這些,他便深感內怍,愧為人子。
翌日清晨,林簡從公寓出發,直奔高鐵站,買了到縣城火車站的唯一一班臨停的高鐵票,坐上了回老家的車。
多年前,每次來給林江河掃墓,都是沈恪開車帶他。他們從南市出發,開車全程要五個多小時,但若是他自己從臨市開車過來,高速就要走八個多小時,到了目的地天都黑了,所以索性坐高鐵,雖然下了車還要打車進山,但總歸是節省時間的。
這班高鐵在老家的火車站隻臨時停靠兩分鐘,下了車,林簡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出站,終於檢票過了出站口,走到火車站外時,煙塵黃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多少年了,即便是縣城中心,還是老樣子。
林簡在所謂的城關繁華地帶找到一家花店,沒有什麼彆的選擇,所以就包了一大捧狐尾百合。喪葬鋪子倒是並不難找,林簡又買了一大兜紙錢冥幣金元寶,在路邊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上了車報出目的地,司機師傅“謔”了一聲,說道:“夠遠啊,還是山裡。”頓了頓又說,“那可就不能打表了,一口價500,要不回頭我空車回來,打表跑這一趟還不夠車份子和油錢。”
林簡沒砍價,說可以。
到大西邊山腳下的那個小村子裡,還要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出租師傅可能為了省油,一路上連環換擋無間歇,油門刹車不斷檔,林簡閉眼靠在後座上,微抿著嘴角,強忍著不適的暈車感,臉色卻越來越白。
等終於到了村邊上的荒地附近時,林簡張開眼睛,說了句:“勞駕停一下,我就在這下了。”
司機師傅可能看他年紀輕又好說話,手裡還捧著花拎著祭品,收錢的時候便順嘴問了一句:“年前來上墳啊?”
林簡垂著眼睫“嗯”了一聲。
“這荒郊野嶺的,也沒個班車。”師傅問,“要不我給你留個名片?啥時候你回城裡打個電話,要是正趕上車隊的車在這邊的,我讓人給你拚個車捎回去——哎不過先說好了,還得是來的
這個原價兒啊!”()
林簡付了錢,聞言揚了下嘴角,說:行,那麻煩您給我留個聯係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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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恐怕還真得夜宿荒山。
出租車的後輪揚起一陣黃土彌漫,林簡捏著那張小卡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那股頭暈勁兒稍稍緩解,才抬腳往荒地深處走去。
這片墓地是村裡的集體土地,多少年來,這個村子裡故去的人都在這塊荒地落土,多年未曾回來,遠遠望過去,隻見林江河的墳塋四周,又多了幾個新砌的墓碑。
北方深冬,寒瑟無邊。
林簡走到林江河的墓前停下,盯著那青石碑沉默了許久,才將手裡的那捧鮮花彎腰放在碑前。他躬著身卻沒有起來,隔了好半晌,才啞聲喊了一句:“……爸。”
我來看你了。
北風卷著黃沙從身邊刮過,無人應他。
林簡將祭香從袋子裡拿出來,點燃三根,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爐中。
但垂眸起身的那一瞬間,他一閃而逝的疑惑劃過心底。
林江河碑前的那個小銅爐中,居然還堆積著厚厚的一層香灰。
難道這些年來,除了旅居未歸的他,還有其他人過來祭拜過?
林簡未曾深想,畢竟這種可能性太小了。
點好了祭香,他在林江河墓前的蒲墊上跪下來,將一疊紙錢燃起,放入銅盆內。
滾燙的火苗舔上來,將林簡蒼白的側臉照映得橙紅一片,等到燒完了幾疊紙幣,林簡才低聲開口,輕語似的問:“這麼多年沒回來看你,怨我嗎?”
“你肯定說不怨是吧……但我卻希望你能怪我,或者乾脆罵我一頓。”
“將你一個人留在這好幾年,孤孤單單的,逢年過節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當兒子的不孝至極。”
“爸,這次我回來,要留很長時間,等明年春天,找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我就把你接到身邊。”
斷斷續續說到這,林簡聲音頓了一下,隨即苦笑著搖搖頭:“也不對……再多也就三年,我可能又要走,到時候你還是一個人,可怎麼辦呢……”
“總歸是兒子的錯,自己顛沛流離沒個定所,讓你也跟著折騰。”
銅盆中的烈焰被西北風一吹,燒得更旺,熾熱的溫度烤得林簡眼底乾疼。紙錢燒完了,他拎起一串金元寶放進火盆中,隔了許久,才說:“有件事,不說你可能也知道了。”
“我又遇著他了。”
這句話說完,林簡兀自沉默了許久,像是在心底醞釀著一場情緒風暴,但就在這場颶風將要破心而出狂飆到嘴邊時,又堪堪止住,最終變成了一句極其平靜淡然的直敘。
“是,我還喜歡他。”
“從十幾歲到二十多歲,甚至到以後的幾十歲,我好像……沒有彆的選擇。”
“……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少年初初心動是那個人,遲暮餘生,也是那個人。
“小叔叔這三個字我還是不怎
() 麼喊得出口,好像每次這樣叫他,都像是……把他推得更遠了一點,但其實我知道,這隻是我私心作祟的錯覺。”
“他那個人還那樣,對我也像從前……不,比之前還要好,但是——”
林簡深吸一口氣,低垂著頭不敢去看墓碑上的名字,修長的手指將手裡那枚金元寶都攥得褶皺變形:“我一邊說著讓他像曾經一樣,隻當我是家人,一邊又……忍不住癡心妄想……”
“甚至,他對我越好,我自己越模糊,生怕有一天會忍不住越了界……”
“爸,你要是還在,會怎麼跟我說?”
是逼迫我即時清醒,還是縱容我永久沉淪?
風聲蕭蕭,太陽已然垂落西山,天際一片雲霞血紅。
林簡將最後幾個金元寶放進盆中,一直垂眸盯著那簇火苗,漸弱漸熄,直至隻剩零星火光在灰色的餘燼中跳動。
分彆那麼久,而相見也不過這匆匆一麵。
人生好像就是一場重複的離彆與相遇,周而複始,輪回不休。
要回去了。
在冷風中跪坐太長時間,林簡的雙膝和腿早已經麻木酸疼,他緩緩起身,看著林江河的墓碑又緘默半晌,終於準備離開。
而就在此時,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輕緩卻沉穩有力——
無論多少年,沈恪的腳步聲他永遠能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來。
林簡猛地回身看去,力道太過突然了,以至於整個人趔趄了一下才站穩,隨後,他難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沈恪身著黑色長款風衣,高大而挺拔地站在暮色的冷風之中,明明是凋敝枯椏萬物白草黃雲的凜冬,但他單單停住腳步立於寒風之中,就能讓人覺得周身暖意驟燃。
“你……咳咳……”林簡愕然之下不知該作何反應,張張嘴,卻嗆了一口老北風,偏過頭低聲咳了好半天,才勉強啞聲喃喃出聲:“……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