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 / 2)

新年的第一天清晨,林簡在沈恪懷中醒來。

主臥落地窗的遮光簾厚重垂地,完全閉合的狀態下,房間中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以至於林簡在睜開眼睛的半分鐘裡,望著光線昏暗的吊頂,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緩了一會兒後,眼睛逐漸適應了幽暗的環境,林簡意識仍有幾分昏沉,他半闔著眼眸,慢慢放鬆著僵硬的肩周,剛想從床上坐起來,掌心向下一撐,異常溫熱的觸感傳來,整個人才瞬間清醒。

此時此刻,思維猛地倒灌回籠,他終於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脖頸處枕的不是睡眠枕,而是某人的肩膀,身上蓋的也不是客臥那床蠶絲被,而是某人年前新換的那床輕薄款的雙人鵝絨被,至於某人……

林簡怔怔偏頭,抬起眼皮撩高視線,入眼便看見沈恪優越的的側臉線條,再往上,便是一雙輕闔著的眼眸。

平日裡,那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的神情大多是溫和的,平靜的,以至於讓沈恪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都溫沉克己,俊雅從容。

但其實,這雙眼睛閉起來的時候,沈恪整個人的神態反而顯出幾分清冷淡漠,宛如脫下那層溫文和煦的外衣後,才露出了帶著一點拒人千裡意味的真實感。

而此時,沈恪的一條手臂虛虛搭在林簡腰間,林簡整個人被他攏在懷中,大片溫熱的肌膚相貼處,掌心下是沈恪悍利勁瘦的肌肉線條,耳邊是他沉穩卻有力的心跳聲,林簡身陷其中,像是落入一個沈恪用身軀和感官為他搭建的安全港。

他如扁舟,飄零已久,此時就岸。

林簡側躺著沈恪懷中,周遭靜謐的清晨時分,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由慢轉快,再緩緩地,由快趨慢,最終一下下,歸於平靜安寧的那個頻率之上。

林簡眨了一下眼睛,緩緩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摹著沈恪好看的眉形,指尖下滑,虛空掠過他高挺的鼻梁,最終落到他的唇峰之上。

這個人,這張嘴,曾對他笑對他寵,哄過他,教過他,而今……也吻過他。

心念陡轉間,手上便失了力道,林簡在指尖碰到沈恪的前一秒堪堪收住,而一口虛驚的長氣還未吐出來,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道低沉又模糊的笑聲。

林簡猝然抬眼,隻見沈恪垂落的眼睫抖動幾下,而後睜開了眼睛。

“……”林簡放下懸在沈恪眼前的手指,儘量神色自然地說,“醒了?”

“嗯。”剛剛睜開眼睛的人嗓音中還帶著一絲模糊又朦朧的啞意,笑著說,“再不醒,恐怕有人胳膊要抽筋了。”

林簡一秒回魂,皺眉低聲問:“你裝睡?”

“不算裝睡吧。”沈恪環了一下被林簡枕著的那條手臂,順勢將人向懷裡撈近了一些,溫聲辯解道,“隻能說醒了,但沒徹底醒。”

林簡:“……”

我要還是八歲,可能就信了。

“新年第一天,彆皺眉。”沈恪的指腹從林簡眉心倏然滑過,撚平了眉間

的那道褶皺,“起床氣這麼大,是沒睡夠麼,要不然再陪你睡個回籠覺?”

可能是想到時間尚早,又或許是沈恪這樣低低啞啞的嗓音落進耳中格外催眠,又或者是……或者根本沒有什麼原因,隻因為此刻林簡被人抱在懷中,整個人完全鬆弛下來,而恰巧時光輕緩無虞,所以乾脆順著沈恪的話,又閉上了眼睛。

“……那你也彆起來。”他將側臉往沈恪脖頸處埋了埋,語氣含糊地吩咐道。

“好。”沈恪掌心在他發頂輕輕揉了兩下,答應道,“我不起,你安心睡。”

說來滑稽,向來自律到有些嚴苛的兩個人,就真的糊裡糊塗地在大年初一,又心安理得地睡了一個很飽的回籠覺。

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林簡動了動睡得有些發麻的胳膊,就聽身邊的人問:“這次是真醒了?”

“……嗯。”林簡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你真沒起來啊……耽誤你事了麼?”

“大年初一,陪你睡覺就是最大的事了。”沈恪輕笑著說,“哪還有什麼彆的要緊的事。”

陪你,睡覺,要緊。

這幾個字落在剛剛睡醒,思維尚且有些混沌的林簡耳中,就變得有幾分耐人尋味的不一般,而此刻,更加不一般的……是他本人。

“要起來嗎?”沈恪沉沉緩緩的嗓音就落在耳畔,溫熱的氣息隨著講話的聲音灑在林簡耳後,於是那塊原本白皙的皮膚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浮起一層薄紅。

林簡:“……”

不好意思,真的起不了。

林簡沒答也沒動,隻是微微偏開頭,讓自己的側臉和沈恪的心口處稍稍拉開一小段距離,而後幅度很小地,很輕微地,緩緩屈腿躬了一下身子。

林簡欲蓋彌彰:“你先起,我……再躺一下。”

沈恪原本真的就要起來了,聽他忽然這樣說,反而頓了一下,垂眸看了過來。

林簡:“……”

看也沒用,動不了就是動不了。

沈恪幾乎在瞬間就明白過來。

他沉目而視,落在林簡身上的視線凝定平和又乾淨純粹,不帶任何揶揄或是嘲弄的色彩。

但越是這樣溫沉柔和的眼神,越讓林簡覺得煎熬又負擔。

他從暗藏的少年心事,到如今心意澄淨,這麼長時間以來,被俗欲貪念糾葛纏身的,似乎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哪怕他已經和沈恪在一起了,兩個人徹夜相擁而眠,又抵足醒來,那些難耐與癡妄,依舊是他一個人的。

沈恪永遠雲淡風輕,永遠光風霽月,仿佛不染凡俗的天外來客一般,那些塵欲雜念也好,風月貪欲也罷,他從未在這人身上,窺探分毫。

情.欲青澀又生動,林簡真真實實坦坦蕩蕩,但儘管如此,依舊無法不自相慚愧。

為什麼?

憑什麼?

難道所有的柔情與蜜意不過是浮雲遮了望眼,虛假繁榮一

場?

又或許,在沈恪溫柔細致的陪伴下,實則依舊是幼時的嗬護庇佑使然,哪怕已經是青年之姿的自己,在他眼中也依舊是那個曾經的少年,所以擁抱也好,親吻也罷……他也從未真正動情。

“不說話是在想什麼?”沈恪見林簡始終蹙著眉尖,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不由問了一句。

而這一句,就成為了點燃天雷地火的那一抹火星子。

林簡緩緩撩起眼皮,看著麵前眸光沉邃的人,忽然問:“沈恪,問你一件事。”

他嗓音有些緊繃不自然,沈恪微微一怔:“什麼事?”

林簡深吸一口氣,平白直敘道:“你對我,有沒有過衝動?”

沈恪大概沒想到他會如此不加掩飾地直接問出來,頓時愣了一下。

“說話。”林簡忍著側臉騰起的滾燙熱意,睨著沈恪追問一句。

“……你問什麼時候?”過了半晌,沈恪輕輕歎了口氣,溫聲反問。

“曾經……當年。”林簡補充說。

沈恪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稍稍收緊了抱著人的手臂,隔幾秒,才歎了口氣,語調周正又認真地說:“如果你是問五年前,那真的沒有。”

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無論少年時期的林簡如何生動鮮活惹人疼愛,對於沈恪而言,也隻是那個自己養大的孩子而已。

麵對著在自己手心裡長起來的少年,他不會,也不可能有半分綺念。

哪怕在離開前,林簡表明心跡,但沈恪有的也隻是心疼,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林簡也想到了,會是這個答案。

他太了解沈恪,所以並沒有什麼意外或失落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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