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這天清晨,林簡是被窗外接連不斷的爆竹聲震醒的。
他昨晚又有一點輕微的失眠,淩晨不得已爬起來,吃了半粒助眠的藥後才重新躺下,而此時天才蒙蒙亮,向來淺眠的人就又被迫睜開了眼睛。
沒辦法,沈恪住的這片區域不是禁放區,當地政府劃定的三塊新年期間允許燃放煙花爆竹的區域裡,麵積最大的那部分,又剛好在這附近,所以天不亮時,就陸續有市民過來放爆竹搏個好彩頭了。
睡是睡不著了,林簡從床上慢慢起身,靠著床頭緩了緩僵硬酸脹的肩頸,過了一會兒才下床去洗漱。
從臥室出來的時候,隔壁房間的門還是關著的,林簡本以為時間尚早,沈恪還在睡,可剛剛走出一樓大廳,就見原本應該在臥室的人,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院中的陽光房門口擺弄花草,皮蛋精神抖擻地圍在他旁邊,上躥下跳的樣子不像是隻狗,倒像是一隻瓜田裡找瓜吃的傻猹。
聽見腳步聲,沈恪抬起頭,在清晨的暖陽中同他打招呼:“這麼早,怎麼沒多睡一會兒。”
“被爆竹聲叫起來的。”林簡走過去,在沈恪旁邊的矮凳上坐下,和他一起給那幾l株草木移盆換土,隨口問,“你呢,怎麼也這麼早,哦對了——今天正式邁入三十五歲了,中午還要吃一個雞蛋的。”
“還真的連過兩天啊?”沈恪笑了一下,沉默幾l秒後,忽而自嘲道,“原來的時候忙得晝夜不分,倒是每天總感覺不夠睡一樣,睜開眼睛就是工作,休息的時間少得可憐又珍貴,而這幾l天……”沈恪頓了下,視線轉向林簡,眼底盈著一抹讓人心安的笑意,“難得讓自己閒下來,本來有大把的時間補眠,但似乎……也沒有那麼想睡。”
林簡問:“為什麼?”
沈恪眼底的笑意倏然放大,卻沒回答。
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有比工作和休息更重要的人和事了吧。
就像原本孑然一身的人,忽然有了更深的掛牽和羈絆。
林簡的視線始終落在沈恪身上,讀懂他眼底的笑意後,半晌沒有出聲,過了很久,他才緩慢地將視線移開,恍然中落在了沈恪沾著泥土的指尖上,悶聲沉沉地說了一句:“你這個人……”
沈恪:“怎麼?”
林簡:“……真的很會哄我開心。”
從小到大,一直如此。
沈恪聞言先是一怔,而後忽然偏頭沉聲笑了出來。
這大概就是……一個願意哄著,而另外一個,又恰好吃他這一套,所以才顯得比較好哄吧。
給幾l盆花花草草換完了土,兩人回到屋中簡單吃過早餐,林簡又紮進廚房,開始著手準備中午過年的正餐。
蛋糕裱花什麼的,林設計師可能不太拿手,但是正經做一餐午飯,還是手到擒來的。
況且沈恪又從來不挑他的手藝。
另一邊,沈恪給皮蛋的飲水器裡換好了水,沒等進廚房幫林簡的忙,放在口
袋裡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他從一樓洗手間洗過手後,拿出電話接聽。
電話剛一接通,程佑鈞開口就往人肺管子上戳:“呦,哥們兒今天接電話挺快啊,這是大年三十的會結束得挺早啊?”
沈恪坐在沙發裡,慢條斯理地問:“你們公司大年三十還開會?小心員工去勞動仲裁投訴你。”
“我們這小破廟當然不至於,哪能和您沈氏的淩霄殿相提並論。”程佑鈞插科打諢,笑著說。
沈恪對他這副沒正形的德行早已免疫:“你到底有事沒事?”
“有啊!”程總大言不慚道,“在大年三十這天,關心一下身為孤家寡人還得自己過年的你,難道不算大事正事要事?”
關心是關心不了一點的,不過是每年定時定量的精準打擊而已。
然而……沈恪目光掠過中廳的那扇雕花屏風隔欄,輕緩地落在廚房中那道高瘦挺拔的背影上,心說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
怎麼他就非得每年都是孤家寡人了?
“今年伯父伯母又沒回來吧?”程佑鈞還在電話裡叭叭,“這樣,晚上我和我媳婦兒才回老宅那邊吃飯,中午我們去慰問一下孤苦無依的沈總啊,也讓你感受一下春節團圓的喜慶氛圍!”
這些年,即便是大年三十沈恪也大多一個人渡過,說到底,好友其實還是擔心他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獨自過得太過潦草簡單,所以要變相來送溫暖罷了。
沈恪眼尾輕輕彎了下,說:“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程佑鈞說,“哎你什麼都不用準備,你家阿姨放假前給你留下什麼,咱們湊合著吃點就行,再不濟還有我家馨馨呢,呦嗬我跟你說,我媳婦兒那廚藝,那可是五星級餐廳水準,保管你——哎哎哎!媳婦兒輕點掐,我不說了還不行麼!”
程佑鈞兩年前和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從此正式由“無腦總裁”化身“炫妻狂魔”,人前人後三句話離不開誇老婆這件事,好在沈恪這兩年也修煉出來抗體,要不然還真捱不住這明顯超標的糖分。
“你等一下。”沈恪拿著手機起身,走到廚房。
林簡手上摘著青菜,頭都沒回,淡聲問:“怎麼了?”
“程佑鈞還記得麼?”沈恪輕聲說,“他中午要過來蹭個飯,方便嗎?”
林簡懵然回頭,指尖還掛著晶瑩的水珠,下意識地說:“方便啊,那有什麼不方便的。”
說完才意識到沈恪這樣問的原因。
雖然這是沈恪家,自己隻是暫住,即便要過來的是沈恪多年的好友,但是他還是第一時間來征詢自己的意見,就宛如……他也是這個家中不可或缺的另一位主人一樣。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暖居,所以在這裡,林簡永遠擁有相同的話語權和決定權。
“你……”林簡轉過頭去,刻意忽略耳後慢慢騰起的熱意,“你說了算。”
“那好。”沈恪將手機重新放回耳邊,無視電話那頭程佑鈞已經炸了的語速,
說,“來吧。”
“不是不是不是……”程總淩亂了,“有情況啊我恪!這大過年的,誰在你家?!”
沈恪說:“林簡。”
“……”電話那段靜了起碼半分鐘,而後傳來程總石破天驚的一聲驚呼,“嗷!我大侄子回來了啊!等著!他程叔給他送壓歲錢去!”
掛了電話,林簡不由皺眉問:“程總這……都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這麼亂七八糟的輩分?”
“唔。”沈恪從一盆洗好的小果蔬堆裡扒拉出一顆聖女果,喂到林簡嘴邊,順口道,“也不算很亂吧,要看從那邊算起而已。”
聖女果冰冰涼涼地碰到唇角,林簡先是一怔,而後順勢咬進嘴裡,甜蜜在口腔中爆汁,浸得聲音也模糊了幾l分:“怎麼說?”
“你們兩個單論的話,叫他聲叔叔也不算過分,但要是從家屬這裡論的話……”
林簡眸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隻見沈恪略略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什麼,眉梢微微一挑,試探性地笑著問了一句:“……要是他喊你一聲嫂子什麼的,你能保證不動手麼?”
“……”
林簡怔愣地看著他幾l秒,反應過來臉色倏然爆紅。
侄子變嫂子——
這他媽不是更亂了麼?!
“彆發火,彆嗆人。”沈恪眼底噙著笑,先發製人地又捏起一顆聖女果,指尖一推就塞進林簡嘴裡,笑著安撫渾身氣溫直線下降,但麵色卻越來越紅的林設計師,“他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如果你介意,我們就不告訴他,隻是你可能會多吃虧一點。”
“……”林簡嘴裡含著清甜的果子,即便再如何羞赧,氣勢上也先輸一截,他冷臉瞪了沈恪半天,終於歎了口氣,默默轉回身不再看人,卻含含糊糊地嘀咕說,“我有什麼介意的……而且,也不太容易瞞得住吧?”
“……那倒是。”沈恪指尖上還掛著一絲涼涼的水珠,抵上林簡下頜的時候,觸感分外明顯,林簡順著他的力道偏過頭來,下一秒,唇珠便被沈恪很輕地吻了一下。
“尤其是你就在眼前的時候。”沈恪親完人,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從容不迫地笑著補充道,“確實不太容易忍得住。”
“……”
大概是聽說林簡回來了,程佑鈞夫妻趕來的速度比預想中要快了很多。
彼時,林簡和沈恪已經準備好了中午正餐的備菜,閒來無事正窩在一樓大廳的沙發裡下圍棋,程佑鈞帶著媳婦兒進門的時候,林簡正在皺著眉頭,算自己這一盤輸了多少個子。
“哎呦喂!還真是我大侄子!”程佑鈞一進門,直接將手裡帶著禮盒往沈恪身上一扔,張開雙臂衝林簡就莽過去了,“快來程叔抱一個,五六年不見,都長成大人了!”
林簡眉心一跳,猝不及防地被程佑鈞結結實實地抱了一下,放開後才無奈歎了口氣,溫聲喊人:“程總,過年好。”
視線輕移,落到程佑鈞旁邊的人身上,很輕地笑了一下,招呼道:“馨姐
(),過年好。
一句程總?(),一句馨姐,多年不變的老稱呼,霎時又把程佑鈞喊自閉了。
除此之外……倒也多了幾l分恍如當初的熟悉感。
午餐一共四個人,但還是熱炒冷拚蒸煮燉煲熱熱鬨鬨地擺了一大桌,備菜時是林簡和沈恪一起準備的,等到了開火下鍋的時候,沈恪卻不讓林簡動手了。
另一邊,雖然程佑鈞先前就把老婆的廚藝誇得天花亂墜,但真到了動真格的時候,可舍不得自己媳婦兒被油煙嗆著一星半點,於是最終就變成了林簡和祁馨坐在客廳聊天,另外兩個人紮進廚房,點火做菜——
理論上是這樣。
但實際上,是沈恪閒庭信步地站在廚房門口,看程佑鈞一邊係上圍裙,一邊罵罵咧咧地舉鍋顛勺。
“圖啥!你說我圖啥!”程佑鈞在油煙香氣中屏氣凝神,嘴比手快,“放著自己家私廚的師傅不用,大過年跑來給你當掌勺的,你說我對你是不是如父親般寵愛?!”
占了便宜的沈恪並不與他做口舌之爭,等菜碟七七八八端上桌,才拍了拍程總的肩,以資鼓勵道,“辛苦了,一會兒多吃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