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殷婷娘和許瑞到外頭挑布和量身,準備著做一大批衣裳。
現在他們要認回侯府,以後就是主母和嫡子,那行頭自然要置辦一翻。葉鶴文很大方地給了他們一千兩銀子,讓他們準備衣賞配飾等物。
二人在街上轉了大半天,天入了黑,乾脆在外麵用了午飯,才往回走。
陳媽提著燈籠在前麵照明,後麵跟著兩個粗丫鬟,抱著各式物什。母子二人走在中間,一邊慢悠悠地走著,一邊聊天。
這麼多年來,他們從未試過這麼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人,也從未如此暢快地逛過街。
以前到了外頭,時常會受到鄙視的目光,現在,個個都恭恭敬敬的,還誇讚她一聲忍辱負眾,寬宏大量。
“光買首飾和你的配飾,就花了七百多兩銀子,剩下三百,夠點什麼?”殷婷娘一邊走著一邊皺著眉。
“祖父說,等六月田稅和地稅上來了,家裡就寬裕一點了。”許瑞說著輕輕皺了皺眉。
“原本,聽你爹說府裡常常入不敷出,我還不當回事,現在瞧著……還真是,到底是侯府啊!”殷婷娘說著微微一歎。
以前,她還在村子裡的時候,個個都是窮得叮當響的農戶。縱然是村裡的富戶,也不過是家裡有幾十兩銀子而已。
後來他們家裡由有幾十兩銀子的富戶,成了一窮二白,賣得隻剩二畝薄田的貧戶。當時隻剩下那麼點田地,他們隻得佃彆人的田地。當時佃的,就是某個侯府莊子裡的田。
每年夏天,他們都在田梗上看到那個侯府的夫人帶著他的兒女來一起到莊子玩耍。
前呼後擁,衣飾華貴。
在他們看來,侯門公府,那就是花不完的錢,吃喝不愁的金窩銀窩。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侯門公府也跟普通百姓一樣,有窮也有富,不過,能有現在,便也不錯了。
雖然靖安侯府離她夢想中有所差距,但她也知道,就憑她這樣的出身,還帶著許瑞,能得到現在的東西,已經有些做夢的感覺了。
“瑞兒,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咱們佃的就是某個侯府的地,你說,咱們為什麼偏偏沒佃大地主小地主的地,偏是侯府的。還年年夏天看到那些人的富貴生活。也許,這就是上天的暗示。以後咱們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殷婷娘說著,唇就翹了翹。哪裡想到,他們也有成為侯門嫡妻和嫡子的時候。
“對!一切自有注定。”許瑞點了點頭。
母子倆,正享受著這段時間帶來的喜悅,緩緩地走進了鬆花巷,前麵就是永存居。
這時,在前麵打燈籠的陳媽皺了皺眉頭,因為就在永存居對麵的一棵樹下,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呆呆地看著永存居。
永存居大門兩角掛著兩個大紅的燈籠,倒是有一絲光線,落在那個男人身上,依稀看出是個胡子拉渣的漢子,倒是瞧不清眉目。
“太太,到家了,快走。”陳媽警惕地盯了那個男子一眼,大黑天的,站在這裡乾什麼?瞧著就不是好人!
陳媽連忙護著殷婷娘往永存居門前。
殷婷娘隻瞥了那個人影一眼,便沒有多看,跟著陳媽。
隻是,殷婷娘才轉過身,那個男人突然甕著聲音喚了一句:“婷娘!”
殷婷娘一怔,這人怎以認識她?隻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來。
“婷娘,你都不認得我了?瑞兒……都這麼大了。”那個人又說,還帶著哭腔。
殷婷娘聽著,突然心神猛震,滿地不敢置信地回過身來,死死地盯著那個人。隻見那人四十歲上下,容貌普通,糊子拉碴的模樣,一身黑色的短衣,正緊緊地盯著她。
殷婷娘臉色發白,猛地後退一步:“不、不可能……”
“太太!你怎麼了?”陳媽等人嚇了一大跳,許瑞心卻突突地跳著,因為他敏感地捕捉到,這人居然說他這麼大了……認識的?
他心裡不知為何,有種特彆的感覺,而且還是不好的預感,他連忙把殷婷娘護到身後。
“哪來的登徒子?”陳媽上前冷喝一聲:“你誰呀?居然胡亂叫我們太太的名闈。”
“走吧!走吧!”殷婷娘卻已經瘋了,淩亂了,剛好永存居的門已經打開,她連忙跌跌地衝了進門。
陳媽冷哼一聲,也急急地跟著殷婷娘進門。
直到永存居的大門砰地一聲被緊緊關上,殷婷娘猶覺得不真實。
她害怕得渾身顫抖,許瑞從未見她如此慌亂害怕過,急忙扶著她:“娘,你怎樣了?”
“太太,你還好吧?”陳媽也是一臉的擔憂。
“我……我沒事。”殷婷娘說著急急地走進了自己的臥室。
許瑞卻怎樣也不可能相信她沒事,連忙跟了進去:“娘,你……”
“怎麼會……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殷婷娘卻縮到了床上,緊緊地抱著自己。
“娘,究竟怎麼回事?”許瑞見她如此,嚇了一大跳,“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殷婷娘臉色慘白地抬起頭:“你、你也看到了?不是幻覺?”
“娘你怎麼了?彆嚇我?”許瑞急道。
“站在門口對麵,大樹下的……”殷婷娘說著,雙眼瞪得大大的。“你看到了……不,可能你也是中邪了。”
“我是看到了。”許瑞眉頭越皺越深,“不止我看到,陳媽不是也看到了嗎?而且還呼喝了他幾句。怎麼了?他是誰?”
殷婷娘隻覺得腦子一暈,臉色慘白:“是你爹。”
“我爹,我爹不是在侯府,他這次跟你玩什麼遊戲。”許瑞皺著眉頭。
“不……不是侯府裡的,是、是許……”殷婷娘都不敢說出那個名字來。
“你、你是說……難道……不,不可能的!”許瑞也猜到了,臉色突變。一陣青一陣白,怒急:“娘,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是啊!他就該死了!怎麼可能不死?”殷婷娘緊緊地抓著許瑞的手臂,淚水都繃出來了:“當時整個村子裡壯勞力都應征入伍,結果隻得你二栓叔一個回來,彆人都沒有回來,都說死在外頭。他不回村裡,不是死了是什麼?”
許瑞想起小時候,自己七八歲親爹就被拉去了戰場,自己一直跟娘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幾年。
後來便都傳說沒有回來的人都死在外頭了,否則不會不回來。
當時奶奶哭著喊著,說不可能死的,哭得眼睛都瞎了。是娘說一定死了,然後立了衣冠塚,奶奶氣得病倒了,沒兩個月就去世了。
而現在,居然告訴他們沒死?
許瑞想著,都快瘋了!
“我們……馬上就是侯門嫡妻,侯門嫡子了……”殷婷娘恨恨道,眼都瞪紅了,失態地指著窗外罵:“你個該死的短命種!為什麼還要回來?我和瑞兒吃了這麼多苦,熬了這麼久才有今天……你偏要回來!你既活著,為什麼當時不回來,否則我們就不會走!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我們!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唔唔——”
“娘!”許瑞嚇了一跳,連忙抱著她,捂著她的嘴。
“太太……”陳媽等人正在廚房忙活,聽到聲音,嚇了一大跳,陳媽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了過來。
隻是她才走到外間,隔著一層珠簾,還未進去,許瑞就大喝:“沒你的事,出去吧!太太剛剛睡著了,發了惡夢……”
隔著珠簾,陳媽瞧不清裡麵的情況,覺得這事奇怪,但許瑞呼喝她,她不敢多問,隻得退了出去。
“娘,你冷靜點!”許瑞在殷婷娘耳朵急喝,他從未見過娘這般失態的模樣。可見,這是真的嚇著了。
不止是她嚇著了,他也是驚懼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