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秋硯拚好最後一塊猛獁象圖案時,關珩來到了空房間,身後跟著已經和他談完話的陸千闕。
寧秋硯盤腿坐在地板上,手中捏著一塊小小的拚圖,眼圈還紅著。
拚圖真的很有用,他花了一些時間才平複下來的情緒,因為見到兩人又不平靜了,一陣一陣的窘迫。
“我要走了。”陸千闕是專程來和寧秋硯告彆的,“今天謝謝你。”
寧秋硯覺得自己其實沒做什麼,就是彈一段伴奏而已。
他對陸千闕說了“不客氣”,又問:“這麼晚了你還要走嗎?”
陸千闕來時已經是夜晚,經過一段插曲和與關珩兩個多小時的談話,現在逼近深夜。
陸千闕表示:“不,現在正好。再待下去我怕就真的太晚。那麼再見了,小……”他及時住口,從善如流地叫了寧秋硯的名字,“再見了,寧秋硯。”
陸千闕總是愛開玩笑,但也總是也很禮貌。
寧秋硯好不容易才將他和郵件往來裡那個公事公辦的人聯係起來,也對他說了再見。
陸千闕麵向關珩,頷首退了出去。
他一走,房間裡就剩關珩和寧秋硯兩人。
不知道為什麼,寧秋硯單獨麵對關珩時,竟比同時麵對見證他今晚丟臉事故的兩個人還要覺得羞恥。
剛才彈吉他的時候,關珩提出想要聽他自己寫的曲子。
這聽起來隻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寧秋硯也沒想過要拒絕關珩。他重新撥弄吉他,彈到第二段間奏時,他忽然掉了眼淚。
指尖的顫抖一直沒停止過,情緒也來得很快。
寧秋硯沒有控製住自己,也沒去看在場的人的表情,他的頭埋得很低,堅持彈完了整首曲子,就被關珩叫來了拚圖的房間。
當時他一彈完,關珩就說:“你去隔壁等我一下。”
現在想起來,關珩是想讓他能儘快去一個隻有他一個人的地方平複心情,不用麵臨尷尬的境地。
“剛才的曲子很好聽。”
他聽見關珩說。
“我很喜歡。”
關珩走得近了些,寧秋硯能看見關珩的衣擺:“謝謝。”
他重新拿了一塊拚圖,一時間找不到將它放在哪裡比較合適。
“這裡。”關珩蹲下身,將他手中的拚圖拿走,嵌入一個很明顯的位置。
寧秋硯沉默了一下,說:“您會笑我嗎?”
關珩問:“笑你什麼?”
寧秋硯不情不願地說出事實:“這麼大一個人還想媽媽。”
關珩有一陣沒有說話。
再開口時,講的話有些出乎寧秋硯的意料:“我已經快想不起來母親的模樣了。”
寧秋硯抬頭,忘記了難堪:“你很久沒見她了?”
“很久了。”關珩說,“她去世的時候很年輕,才二十二歲。也就比你現在大一點。”
關珩的母親也去世了?
寧秋硯在想,關珩的母親一定是個美人。又想,那麼年輕就結婚生子,關家和他想象中似乎有些不一樣。
關珩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也沒有對他進行他不想聽到的安慰。有的痛苦是不需要進行排解的,至少成年後他就明白了這一點,人們會願意讓它在心中停留。
“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寧秋硯低低地說,“醫生說要是早期就進行乾預治療,其實有很大幾率可以治愈。我們去得太晚了。”
過了一會兒,又說:“她也覺得這首歌很好聽,還說要給我寫歌詞。”
關珩:“所以你就放棄了原本的追求。”
寧秋硯猜,陸千闕肯定查過他的資料,並且告訴過關珩了。他能來渡島,肯定不會是一個草率的決定,至少經過了好幾道把關。
所以陸千闕才說他單純。
他們又拚了幾塊拚圖,關珩叫他去睡覺。
關珩說:“今晚不要拚了。”
寧秋硯難得沒有聽話,他坐在那裡低著頭,少年人的肩膀線條很清瘦:“我想再靜一會兒。”
一隻手伸到他麵前。
和這晚下車時一樣,關珩示意他搭上自己的手心。
“不拚了。”關珩不容置喙地說,“跟我來。”
寧秋硯遲疑地把手放上去,就被關珩拉了起來。
這一次關珩沒有馬上放開他,他很快感受到了關珩的體溫,和他想象中一樣,是微涼的,似乎比常人的體溫要低很多。
但幾乎是在關珩握住他手掌的一瞬間,他就忘記了思考。
關珩正拉著他的手這個事實讓他的心跳得快極了,整個人都快燒了起來,隻要和關珩在一起,他的身體就不聽自己的使喚,總是出現這樣奇怪的反應,完全無法自控。
關珩比他高許多,被這樣拉著走到走廊上,寧秋硯隻能難以自持地去看關珩的側臉與背影。
方才在難過什麼都忘了一乾二淨,他的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關珩會不會聽見他胸膛中那狂亂的心跳。
他們停在一個黑色的房間前。
關珩推開門,寧秋硯被牽了進去。
燈光亮起。
寧秋硯站在門口,看見了無數麵鏡子。
這個房間的牆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全是數不清的鏡子,鏡麵冰冷明亮,猶如萬花筒,映出無數個他和關珩。
他被輕輕推著走了幾步,冷不防在鏡子裡撞進了關珩的眸中。
關珩站在他的身後,嘴唇正好在他耳旁的位置,神色與平時沒什麼不同,依舊看上去高不可攀。
與寧秋硯還算白皙的膚色相比,關珩幾乎不像是個真人,當他從鏡子裡收回目光,斂起眼皮看向身前的寧秋硯時,更將那份距離感表現到了極致。
“這是哪裡?”
寧秋硯耳尖紅得滴血,似乎進入了什麼奇怪的領域。
關珩告訴他:“冥想室。”
他們一動作,無數麵鏡子裡的他們也在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