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掀起眼簾向前望去,昏黃的燈光將一眾村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即使是那些土塊堅硬如石頭,即使是揮舞著鋤頭的手臂宛若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即使是渾身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帶著一抹淺淺的笑容。
隨著時間的過去,堅硬的土塊逐漸的變成了粉塵,貧瘠的土地終於即將迎來它的住客。
在土地被犁的可以耕種了以後,播種就成為了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村民們接過白澤發給他們的種子,懷著崇敬的心情將那些種子灑進了土壤裡。
忽然之間,平地卷起狂風,漫天的飛沙刺著他們幾乎快睜不開眼。
等他們再次掀起眼簾,便看到方才還坐在竹椅上悠閒的青年迎風立在了半空中,磅礴的妖力散出,青年墨色的發與玄色的衣都在狂風中飛舞。
立在空中的青年,身後一條巨大的蛇尾緩緩地擺動,幾乎直指蒼天,修長的手指飛快地掐著訣,於空中散落下陣陣的殘影來。
驚鴻的亮光衝天而起,幾乎遮蓋了整個蒼穹,片刻之後,宛若打碎的鏡子一般碎裂開來,變成星星點點逐漸的消散在了黑夜裡。
村民們茫然的看著這一幕,正當他們萬分不解的時候,天空之中忽然電閃雷鳴,在藍紫色的雷光之下,他們看見了一叢叢不斷聚集而來的黑雲。
“這……”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們的想象,說話都開始結巴了,“雲先生這是用法術來司雲布雨嗎?”
原本以為,給了他們喝的清水和能吃的食物便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他們從來都不敢想象,雲勵寒竟然會罔顧天帝的命令給他們司雲布雨。
之前的那個女人緊緊地抓住了白澤的衣袖,洗淨的臉頰上全然都是憂愁,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雲先生……他……他會不會被天帝懲罰?”
刹那之間,白澤也呆愣在了當場,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跟隨著雲勵寒走過了大大小小的村落與城池幫助著那些人們。
那些因為神仙們想要獲取更多的信仰之力,才導致這樣一場災難的話語也說過了許多次,卻從未有一人,詢問過這樣做是否會給雲勵寒帶來不好的事情。
彆說是這些凡人們未曾詢問過,就連白澤自己也從未想過這樣做所帶來的後果。
他緩緩的搖了搖頭,垂在身側的雙手死死地捏成了拳頭,通紅的眼眸裡染上了一抹彆樣的顏色,“我……我不知道。”
“那你先讓雲先生停下來問一問他啊!”女人有些著急的吼道。
白澤再一次搖了搖頭,這麼多城池都已經走過來了,現在想要阻止,為時已經晚了,“沒用的,老大他隻是想要幫你們。”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責當中。
雲先生/老大,他怎麼能這般的無私呢?!
如若雲勵寒能夠聽到他們心聲的話,恐怕也隻會略顯無奈的來上一句,“你們想多了。”而已吧。
隻能說,腦補要不得啊!
遠處的天空中逐漸地浮現起一道極淺的銀灰,陷入了死寂的大地在這一刻仿佛被喚醒,乾燥的空氣當中迎來了絲絲縷縷的濕潤。
片刻之後,第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了乾涸的黃土上麵,水滴跳動了幾下,緩慢的滲透進去,土黃色的土壤逐漸地浮現起了一個黑褐色的圓點。
這一滴水滴仿佛是那推動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的手指,隨著它浸潤了土壤,豆大的雨滴便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
隨著雨水的落下,不斷的有淡淡柔和的光輝從雲勵寒身上浮現,隨即又灑落在滿地的種子裡。
隻見那雷光陣陣,雨水降落,天空中雖是看不見星月,卻依舊有濃烈到極致的亮光輝灑下來,。
在那些光輝的照耀之下,那些被埋進土壤裡的種子仿佛是吸收了無數的生命之力一般,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了嫩芽。
隨後又搖搖晃晃一路生長,宛若抽條的小姑娘,直至長到了半人高。
但卻還不僅僅如此,當一眾村民已經震驚的張大嘴巴說不出來話的時候,那些麥苗上又結起了小小的麥穗來,指甲蓋大小的麥穗直至長到了半隻手臂長,才堪堪停了下來。
垂掛在枝頭的麥穗顆顆飽滿,沉甸甸的耷拉著腦袋,隻不過短短半盞茶的時間,竟是比他們辛辛苦苦播種了大半年的麥穗生長的還要好。
枯死的老樹搖搖晃晃的抽條了枝丫,升至半空的樹枝尖上冒出了一抹淺淺的新綠。
一群人激動地跑進雨水裡又蹦又跳,任由那冰涼的雨滴浸透了他們的全身,卻全然沒有不適的感覺。
反而是那伴隨著雨水一起滴落下來的生機之力,絲絲縷縷的透過他們的皮膚滲透進了身體裡,洗去了多年來辛勤勞作的陳雜煩屙。
滿身的疲憊消失不見,整個人都仿佛浸透在暖陽裡,帶著一種洗去了滿身纖塵的輕鬆感。
清爽的風漸漸停息,瓢潑的雨水也消散了蹤跡,但空氣裡卻再也不見繁冗的燥熱。
雨水衝刷過的麥苗濕滑又柔軟,每一枚葉片,每一條枝丫都泛著溶溶的水光,滲透出新生的力量。
雲勵寒收起了尾巴,緩緩落了下來,為了讓這些賣苗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生長起來,雲勵寒耗費了太多的力量,在落在地麵上的一瞬間,單薄的身形竟是踉蹌了幾下。
但一直將視線投注在他身上的白澤和抱著嬰兒的女人,在第一時間衝了上來扶住了他的手臂。
女人擔憂的眼眸中泛起了淚花,“雲先生……您還好嗎?”
她知道自己這番話問了也是白問,畢竟此刻雲勵寒蒼白的麵容和羸弱的身子,無不在訴說著他已經消耗到了極致。
但女人還是問出來了,就像是之前在絕望之中苦苦哀求上蒼一樣,給自己心裡增添哪怕那麼一丁點的希望。
雲勵寒虛弱的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慘白的笑容,清冷的嗓音裡染上了一抹濃重的疲憊,隻輕輕地從喉嚨中吐露出了兩個字眼來,“無礙。”
白澤也快哭了,通紅的兔眼中泛起了水光,聲音有些哽咽,“老大,你不要逞強了好不好?你都虛弱成這個樣子了,怎麼可能還無礙呢?”
雲勵寒輕輕搖了搖頭,抬眼望了望身前十米開外的地方,一碧如洗的麥穗是那樣的飽滿,他纖細的手指伸出,“你們看,有糧食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女人聽到這句話後,捂著嘴,潸然淚下,她是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沒有念過書,也不懂得那些大道理,但她知道,眼前的青年用自己的身體為代價替他們鋪好了一條錦繡大道。
他們這些凡人的生活得以更續,但卻不知道他究竟會付出多少。
雲勵寒輕輕咳嗽了一聲,帶著滿身的疲憊開口,“我無礙的。”
“等明日水乾了,你們便把這些麥穗采摘下來,留一部分當種子,剩下的省著點吃,也足夠你們存活到明年開春了。”
“我的任務既已完成,也是時候該離去了。”
“這片區域,我已布下陣法,黑夜在天帝召喚走三足金烏之前永不會消散,你們累了便可來此休息。”
聽著雲勵寒仿佛是交代後事一般的話語,眾人隻覺得眼睛酸澀。
明明沒有風,怎麼就無端的想要落淚了呢……
走出了那片極致的黑夜,迎麵而來的依舊是刺目的烈日。
馬車滾滾向前駛去,濺起滿地的塵土飛揚,村子裡的村民們,無論是老人人還是小孩,全部都目不轉睛地目送著馬車的離去。
當馬兒踢踏的聲音再也聽不見,眾人憋了這麼久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村長帶著青壯年們放棄了率先收割麥穗的做法,反而是大踏步的向著廟宇的方向走去,“我們一定要用最短的時間將雲先生的雕像建造起來,為他獻上最忠誠的信仰和供奉!”
——
馬車裡,原本病歪歪的青年在車簾放下去的一瞬間,神情卻忽然變得淩厲起來。
雖然身軀依舊單薄,但在望向那雙幽深眸子的時候,斷然不會將青年當做一個身體羸弱的病人。
9527目瞪口呆著望著自家大佬飛快的變臉,機械的嗓音也有些結巴了起來,“大……大佬,你不是身體虛弱嗎?”
雲勵寒勾唇一笑,幽深的眸子當中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惡趣味,“我何曾說過我身體虛弱了?”
“這……”9527有些傻眼,“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大佬你因為要幫助那些凡人耗費太多,從而導致身體虛弱啊。”
“傻~”雲勵寒輕輕地敲了一下9527圓滾滾的腦袋,星眸微挑,墨黑的眼眸中掠過一縷幽光,“誰說眼見就一定為實了?”
“!!!”
9527猛然反應過來,“大佬你是故意的,絕對!”
他就說這件事從始至終都透露著一股怪異,明明之前大佬即使受了再重的傷,都從未顯露出一副孱弱的神情來。
怎麼這次就耗費太多,導致身體虛弱了呢。
果然,還是自己太單純。
雲勵寒並未回答,但那帶著幾分惡趣味的眼神卻無不在訴說著9527此番猜測的正確。
9527猛然間發出了一道嘶吼,“連我都騙,你還是人嗎?!”
雲勵寒眼眸微抬,帶著些不置可否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