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沒有對小幺兒大聲說話的秦侯爺這一次真嚇著了,那轟隆巨響宛若一把大手緊緊攥著他的心臟,哪怕是曾經戰場上的屍山血海沒沒能讓秦侯爺這般動容、這般後怕。
“爹!爹!小九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秦初和秦楠哥兩個人合力將怒發衝冠的秦侯爺拖離病床邊。
秦侯爺被兩個兒子一人抱著一隻大腿動彈不得,深吸兩口氣後,詢問太醫們,“我兒如何?”
“小公子的外傷並無大礙,有些腦氣震蕩,隻需臥床靜養十來日。”白胡子老太醫眼眸低垂並不去看侯府父子的鬨劇,隻在心中嘀咕兩句:果真是泥腿子出身,沒規矩,無家教。
躺在病床上的秦朔聽了太醫的診斷,不禁嘴角抽抽——腦氣震蕩是個什麼鬼?腦震蕩就腦震蕩好麼,被什麼都扯上“氣”啊。
“孽子!你還笑!”秦侯爺一眼看到秦朔抽搐的嘴角,心裡的火氣蹭一下就燎起來了——這可是自己的寶貝疙瘩啊,如珠如寶的寶貝了十來年,怎麼就不知道要保重愛惜自己呢!
“爹!爹!”秦初死死抱住秦侯爺的圓筒腰,用力勸道,“小九需要靜養,咱們讓小九好好歇歇著!”
“爹、爹....”秦朔用儘全力低聲呼喚著。
兩聲軟軟的“爹”宛若天降甘霖一般將秦侯爺的心火澆滅得一乾二淨。秦侯爺拖著兩個腿部掛件來到秦朔床邊,俯下身子湊到秦朔跟前,溫聲道,“爹在,爹在,小九莫怕哦。”那溫柔軟和的模樣與剛剛那恨不得吃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圍觀了秦侯爺變臉的老太醫手指禁不住抽抽,很想上前也為秦侯爺把脈診斷一番,這情緒轉化如此之迅速,很不尋常啊!似有腦疾!
老太醫的心中吐槽無人知曉。秦侯爺發泄完因為差一點白發人從黑發人的恐懼後,又變成了那個永遠對幺兒溫言細語的慈祥老父親。
爆炸來的突然,秦朔不僅保住了命,還全須全尾地沒缺胳膊少腿兒堪稱是奇跡了。幸而秦朔院子裡的丫鬟小廝們本身就數量不多,秦朔平日裡也不拘著他們,近日隻不許他們靠近小廚房,爆炸發生的時候幾個小廝丫鬟都在離得遠,並未被爆炸傷及。
整個侯府傷的最重的就是秋桂了,聽到秋桂的半張臉皮都燒成血糊糊的時候,秦朔整個人都傻住了——這是他的罪過。
“小九啊!你到底是在做什麼東西?”秦侯爺一張老年皺成一團,苦口婆心道,“君子不立危牆的道理你懂啊!”老大粗秦侯爺難得拽文。
秦朔卻聽不進去,滿腦子裡都是秋桂血糊著臉的樣子,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聲問道,“爹,秋桂怎麼樣了?”
瞧著小兒子慘白的一張臉,秦侯爺心中歎氣,真不明白自己這個鐵石心腸殺人無數的活閻王怎麼就生出了這樣個菩薩心腸的兒子來,一個丫鬟而已,怎滴就牽腸掛肚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差點沒命了嗎?!
心裡嘀咕疑惑,秦侯爺還是安秦朔的心,溫聲道,“放心吧,咱家向來體恤下人,早就請了大夫去醫治了。”
秦朔想起如今的醫療水平,又猜測秋桂的重傷程度,不禁心憂,哀求道,“爹,秋桂跟著我快十年了,救救她。”
“唉,爹知道了。”秦侯爺閉閉眼,斂去眼中的情緒,說道,“小九你就安心養著,秋桂那丫頭,我和你娘說一聲,遣人照料著。”
秦侯爺將秦朔的手放進被窩裡,正要起身離開,卻又被秦朔叫住。
“爹,我在製糖。”
“什麼?”秦侯爺頓時停下腳步。
“從甜菜根裡提取出糖來,潔白如雪的白砂糖,透亮如寶石的冰糖。”秦朔將自己的打算合盤拖出,一場爆炸讓他躺在床上動憚不得,讓秋桂去了半條命。秦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是多麼的弱小,或許,自己應該多相信、依靠一下自己的家人們。
“爹,雜貨鋪子留不得,那就是皇帝心裡的一根刺,咱們秦家不能做眼中釘、肉中刺。天下是代家的天下,鎮北軍也隻應該是鎮北軍,而不是秦家軍。我們秦家在先皇登基之日就該功成身退了。”一大串話說下來,秦朔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氣,麵色潮紅。
秦侯爺連忙給秦朔順順胸口,勸阻道,“小九,你還小,莫要多想,一切都爹和你兄長們呢!”
“爹!”秦朔厲聲,原先慘白的臉龐上染上了一團潮紅,“我知道你們舍不得雜貨鋪子,所以我就想製糖,那是暴利。解散了雜貨鋪子....去南邊...帶著士兵們去南邊.....世界那麼大!爹!世界那麼大!”說道後麵,秦朔已然喘不上氣來,眼前也是人影幢幢得瞧不清爽。
秦侯爺一看秦朔情況不對,連聲道,“好!好!好!爹都聽小九的,你快彆著急了,你....你....”秦侯爺一時說不出話來,喉嚨裡像是被梗住了一般,難受得緊。
過來良久,秦侯爺掖掖秦朔的被角,柔聲道,“小九你睡一覺,爹這就進宮去,等你睡醒了,爹保證把事情都安排妥當。”
秦朔下巴縮在被子裡,隻留一雙黑眼珠子露在外頭,“爹,我告訴你製糖的方法,你找了能工巧匠去試驗吧。”
“好好好,都交給爹吧。”秦侯爺哄小孩兒一般,心中並不將製糖這事兒當真。
當日鎮北侯府中一聲轟隆巨響,那是大半個上京城都聽見了。就在眾人猜測紛紛之際,臥床養病近兩個月沒有上朝的鎮北侯秦穀終於跨出了侯府大門。恢複上朝的第一日,鎮北侯便乾了個驚呆整個朝堂的大事。
“臣秦穀,年老力衰,愚不能治,願乞骸骨,避賢者之路。”秦侯爺不僅僅交出了雜貨鋪子,還請求退休回家,爵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