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師父!”衛風笑得燦爛,隻是那雙泛白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都看上去有些妖異。
江顧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去找地方解毒。”
“好。”衛風一口應下,伸手摸索著抓住了他的袖子,嘴甜道:“師父,我看不見,你牽著我吧。”
江顧不置可否,任憑他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帶著人往前趕路。
衛風亦步亦趨走在他身後,掌心緊緊攥住了那條黑紗,雖然方才那股暗香一閃而過,但他絕對沒有聞錯,隻是再聞那味道又消失不見了。
師父路上說遇到的麻煩莫非是指的周懷明?難道師父已經將人給殺了?這老變態一反常態放他離開肯定不止忌憚江顧這麼簡單,他身上的傷看起來很重,連神器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沒再同他糾纏,說不定已經命不久矣,師父將人殺了也不意外……隻是師父明知道他和周懷明有仇,殺了人為什麼不同他說?
還是說師父有可能認識周懷明?江周兩家本就是世交,那他們兩個人又是什麼關係?難道他們兩個人是一夥的?那他們在圖謀什麼?師父收他為徒一事本就疑點重重,周懷明是因為他神鳶鮫的身份,師父又是為了什麼?他給師父離火丹之後師父從未再提過,是為了保護他安全還是已經據為己有了?
不不不,師父一定是為了他好,師父是絕對不會跟周懷明這種狡詐陰險的人扯上關係的!
衛風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想甩出腦海,但方才聞到的那股熟悉的暗香讓他坐立難安。
說不定是他聞錯了。
衛風這樣安慰自己,握著黑紗的手在微微顫抖。
對,肯定是他聞錯了。
“師父,那個周懷明在神器上畫了好幾道符,我們解開吧。”衛風抓著他的袖子緊緊跟在他身後。
江顧腳步一頓,轉頭問道:“什麼符?”
衛風心下稍安,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師父你看看。”
他擼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墨色
的玉鐲,
一臉真誠道:“師父還是取下來吧,
這神器本就是師父的,我帶著也不安心。”
“神器既已認主,便無須再動。”江顧神色淡淡道:“戴著吧。”
“可是師父——”衛風還想再勸,卻被江顧打斷。
“先治眼睛。”江顧拽下了他的袖子,蓋住了那玉鐲,“此事不必再提。”
衛風鼻子一酸,他根本不在意什麼離火丹和破鐲子,他隻在意師父是不是真心待自己。
顯然師父更在意他而不是那破鐲子。
江顧不知道他想了這麼多,找到合適的地方之後便開始幫衛風療傷,他體內洶湧的靈力眼看便要壓不住了,必須要抓緊時間。
衛風一臉懵地被按著坐在了地上,江顧強勁的靈力直接躥入了他的丹田遊走進他的經脈,眼睛傳來了陣劇痛,他下意識抓住了江顧的袖子,“師父,我的眼睛好疼。”
江顧靈力微頓,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睜眼。”
衛風顫巍巍地睜開了眼睛。
江顧將靈力一分再分,小心地覆在了那雙灰白的眼睛上,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的毒素,好像衛風的眼睛天生就是如此。
衛風仰著頭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江顧現在離得他極近,他目不能視,觸覺和聽覺卻變得格外敏銳,江顧的呼吸聲貼著他的耳朵,溫熱的氣息撲灑在他臉上,讓他無端地緊張了起來。
離得有些……太近了。
而那股熟悉的暗香又再次出現,如鬼魅般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內,衛風隱隱發燙的臉倏然慘白,卻又被那股氣息勾得魂不守舍,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有些慌亂地開口:“師父,好、好了嗎?”
“你的眼睛沒有中毒。”江顧鬆開了手,語氣冷凝,“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了?”衛風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
轟隆的雷聲由遠及近,衛風的耳朵動了動,原本遊走在他體內的靈力忽然洶湧地彙入了他的丹田,江顧給他塞滿了靈力,又取了些丹藥和法寶塞進了他懷中,在附近設置了數百道匿息結界,叮囑道:“雷聲停止之前絕對不要踏出結界半步。”
說完轉身便要走。
衛風心中一慌,也顧不得那股詭異的暗香,慌亂中一把抓住了江顧的手,懷裡的丹藥和法寶掉了一地,他跪在地上拽住江顧不讓他走,“師父,這雷聲是怎麼回事?你要去哪裡?”
“渡劫。”江顧看著他那張蒼白稚嫩的臉,聲音依舊冷淡疏離,“若雷聲停了我還沒回來,你便自己想辦法出秘境,藏好神器和神鳶鮫的身份,不必再回陽華宗。”
修士渡劫修為越高便越危險,他強行將劫數壓了這麼長時間,又險些奪了衛風的舍,聽這雷劫的聲音怕是隻多不少,生死難以預料,衛風元神上的朱雀印記並非靈寵認主,倘若他隻是突破渡劫死了衛風還會有生機,便能重獲自由,江顧無意為難他。
隻是這小畜生養得太過親人,這會兒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倉惶又急切道:“師父,你
帶著我!我跟你一起!我可以給你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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囉嗦。
他剛出結界,第一道雷劫便轟然落下,江顧此時靈力最是充裕,他祭出之前對付狐麵羊角獸時已經出現了裂紋的本命劍,代替自己接下了這道雷劫,而後朝著附近靈力最充沛的地方飛去。
這是個倒三角形狀的峽穀,奇峰峻嶺古木林立,瀑布自峭壁傾瀉而下,江顧懸在半空,以瀑布為中心飛快地布置了個渡劫大陣,而後將九件天階法寶分彆布置在大陣周圍,在第二道雷劫到來之前,他有條不紊地布置好了陣法和符咒,孤身進了陣中。
外在的陣法和符咒聊勝於無,天階法寶再多也擋不了最後三道雷劫,從化神大圓滿突破至煉虛期是大劫,渡劫大陣天階法寶不過九,超過九件隻會弄巧成拙讓天雷劈得更狠,歸根結底雷劫不是來劈法寶和陣法而是來劈這個人的。
江顧在陣法中躲過了五道雷劫,瀑布上方黑雲翻滾風聲呼嘯,又一道天雷轟然劈下,將那九件天階法寶劈得粉碎,渡劫大陣也出現了數道裂隙。
江顧的耳膜被震得發疼,鮮血順著臉頰流淌而下,滴在了結著印的左手腕上,元神上的墨玉鐲中閃過了絲紅光,可江顧已無瑕顧及,下一道雷劫轟然而至,對著盤腿而坐的青年轟然劈下。
轟隆——
墨玉鐲中紅光閃過,趴在地上的衛風猛然驚醒,緊接著就被震天的雷聲砸得眼前發懵,地麵開始劇烈地晃動,他往前踉蹌著走了兩步就被絆倒在了地上。
衛風趕緊爬起來,慌忙地從袖中拿出了那條黑紗係在了眼前,匿息結界外已經飛沙走石暴雨傾盆,濃黑的烏雲翻滾咆哮,蒼藍的閃電恨不得撕碎蒼穹,遠處數十丈粗地劫雷自雲海中傾瀉而下,震耳欲聾。
“師父!”衛風從地上爬起來,把江顧留給自己的法寶和丹藥匆忙塞進了儲物袋,不管不顧地衝出了結界。
衛風召出了飛劍直奔雷劫所在的方向而去。
暴雨混著沙石撲了他滿臉,呼嘯的冷風將他腦後的黑紗和馬尾吹得糾纏在了一處,衛風的腦子裡一片混亂,之前被江顧扔出來的埋怨和因為那股暗香對江顧產生的懷疑統統被他拋到了腦後,他心裡隻剩了一個念頭——他不能沒有師父。
哪怕他幫不上任何忙,他也要找到江顧,看到他平安無事知道他還活著!
從小到大遇到過的無數人的臉在他眼前閃過,他自小便無依無靠,接觸到的惡意遠遠超過善意,能讓他信任的人隻有一個玄之衍和一個夏嶺,但他們能力有限,有時候甚至需要衛風去保護他們,所以衛風從來不習慣依靠彆人。
但是江顧不一樣。
江顧收他當徒弟,江顧教他如何修煉,讓他進透春峰學習,不顧生死救他性命,幾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當一個修士,縱然他性子冰冷甚至嚴厲苛刻,衛風對他也不是沒有過懷疑和戒備,但心中也是十分的喜歡和十二分的在意。
倘若沒有江顧,
他便又要回到之前那一潭死水無依無靠的日子。
彆人都能有師長愛護,憑什麼他沒有?!
隻是那道雷劫看著近,卻遠在天邊,待他禦劍飛至雷劫附近的峽穀外,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焦黑枯裂的地麵上站著個身形挺拔的青年,隻是對方身上漆黑一片,早已看不清模樣如何,周圍都是洶湧翻滾的靈力和劫雷留下的火焰,他背對著衛風站在那裡,肩背處早已皮開肉綻。
江顧眼前一片發黑,這雷劫一次比一次凶狠,好像勢必要將他劈死在這裡,如今三十六道雷劫隻剩最後一道,但扛住方才那兩道已經快要將他的靈力耗光,軀殼已經被雷劈得不成樣子,最後這道隻能以元神相扛,抗不過去便魂飛魄散。
連呼吸都帶著股難聞的焦肉味,江顧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比之前都要龐大的金色雷雲,眼睫上凝結成塊的血摔到了地上,明明隻是極輕的聲音,聽在他耳朵裡卻比雷劫還要轟烈。
他的身軀不受控製地搖晃了一下,膝蓋處傳來陣劇痛,似乎在迫使他跪到地上,江顧在快要跪到地上的時候咬牙一撐,又重新站了起來,眯起眼睛看向那已凝聚成形的最後一道劫雷。
雷聲咆哮著盤旋在他頭頂,似乎在因為他沒跪下去而發怒。
原本數十丈粗的劫雷又驟然變大,幾乎籠罩了整個峽穀,江顧臉色一變。
剛艱難飛到峽穀上方的衛風看著那大到離譜的劫雷,震驚地瞪圓了眼睛,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劫雷!
眼看那劫雷就要落下,而江顧整個人已經搖搖欲墜,衛風腦子裡一片空白,銀藍色的雙翼倏然從背後張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徑直飛向了江顧,在劫雷落下來之前,把江顧一把抱進了懷裡,巨大的鳶鳥翅將人裹得密不透風。
“……衛風?”
江顧眼前一片黑暗,聞到了衛風身上淡淡的屬於禽鳥的腥味,他登時清醒了過來,厲聲道:“你來乾什麼!”
衛風整個人害怕得都在發抖,將頭埋在了他的頸窩裡,卻始終牢牢將人護在身下。
“滾開!”江顧大怒,抓住他的翅膀就要將人扔開,但此時衛風的力道出奇地大,他一時竟沒能撼動分毫。
刺目的金光伴隨著電閃雷鳴鋪天蓋地轟然落下!
江顧眸色一厲,扣住衛風的翅根往外一壓,衛風頓時吃痛卸了力道,江顧翻身將人壓在了下麵,雷劫緊隨而至,四肢百骸傳來鑽心蝕骨的痛意,骨頭哢嚓作響,內裡的元神也被雷劫劈得險些散開,又被他咬牙強行聚攏起來。
但最後一道雷劫持續的時間格外久,江顧的雙臂撐在衛風頭側,眼前已經模糊不清,滾燙的血順著鼻尖眉骨滴在了衛風臉上,燙得昏死過去的衛風又清醒了過來。
他死死盯著江顧,翅膀顫巍巍的抬了起來,艱難地搭在了他已經血肉模糊後背上,慢慢地聚攏起來,重新將人攏進了懷裡,劫雷毫不留情地劈碎了那對礙眼的翅膀。
江顧已是強弩之末,明明是極其輕微的力道,卻如千鈞之重,他手臂一
軟,整個人都跌在了衛風身上,血如流水浸透了衛風全身。
“師父……”衛風疼得恨不能昏死過去,哪怕江顧扛了大部分雷劫,剩下的雷劫也足夠讓他痛不欲生,他死死抱住江顧的身體,眼前的黑紗已經被雷光融燒,但他卻駭然瞪大了眼睛,看見了雷劫燦金色的光中驟然出現的紫黑色劫雷,那道雷中雷來勢洶洶,竟如利劍般直衝江顧丹田靈根而來。
衛風不知道從何處爆發的力氣,猛地翻身把江顧護在了身下,元神化作了神鳶鮫的模樣,內裡汙濁的黑灰氣息翻滾,倏然暴漲了數百倍,把江顧灰撲撲的元神裹了進去。
幾乎同時,衛風手腕上和江顧元神中的墨玉鐲爆發出一陣燦金色的光芒,將兩道快要散開的元神牢牢聚攏在了一處,那紫黑色的劫雷全被吸了進去,墨玉鐲上頓時裂開了道深紫色的紋路。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道雷劫終於緩緩消散不見。
簌簌冷雨打在了焦黑成炭的布料上,陰風怒號,江顧睜開了眼睛,眼睛中的金芒一閃而過,周身靈力澎湃,原本被劈得焦黑的軀殼煥然一新,丹田識海擴大了十倍有餘,他不僅能清晰地感知到地底蟄伏的數道靈脈,甚至一瞬間擴散出去的神識竟然能覆蓋住整個溪源秘境。
但他很快就將神識收了回來,他慢慢地動了一下手指,才重新掌控住自己的軀體,五感逐漸歸位,他終於感知到了身上的重量。
衛風還保持著緊緊抱住他的姿勢,和江顧渡劫塑身不同,他強行介入不屬於自己的雷劫,已經被劈得沒剩多少好肉,爛泥一樣糊在了江顧身上,江顧調動了靈力探查他的元神,原本普通的元神已經變得汙黑渾濁肮臟不堪,仿佛終於露出了原本猙獰的麵目,在感知到江顧靈力的瞬間,哪怕已經傷痕累累,還是暴躁又凶狠地一口咬了上來。
這東西絕對不可能是人的元神。
江顧用了些力道才將衛風的元神製服,重新按回了丹田內,而後將他爛泥一樣的身軀用靈力籠罩起來,衛風的血肉骨骼便開始飛快地生長,好歹有了個人樣。
衛風短暫地恢複了清醒,他趴在江顧身上,死死抓住他的前襟。
江顧目光複雜地看著身上的少年,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舍命幫他扛雷劫,雖說那神器也是他自己搶的,但若衛風沒有來,神器無法合二為一,最後這道雷劫他必然扛不過去。
他萬般不解,“你來做什麼?”
衛風將頭埋在了他脖子上,溫熱濕潤的液體淌進了他的衣服裡,聲音嘶啞又執拗,“師父……你彆丟下我一個人……”
方才在雷劫中,他依稀看見了江顧左腕上的一抹墨色,但他現在身上太痛了,所以無法深想。
他也不能深想。
他隻要知道師父沒死,以後還會繼續陪在自己身邊,就已經謝天謝地心滿意足了。
腦子有病。
江顧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木著臉從地上坐了起來,而衛風自始至終牢牢抱著他,江顧麵色不虞,抬手便想將人撕下來扔開,但想起他方才畢竟救了自己,便勉強決定客氣一些,“起來。”
衛風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極為執拗,陰沉又難過,但偏偏他眼眶泛紅,裡麵蓄滿了淚,讓他看上去可憐又淒慘。
江顧看多了他賣慘的模樣,毫無觸動,剛要伸手將人撕下來,衛風忽然摟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咬了上去。
腥甜的血溢在唇齒之間,衛風死死咬著不鬆口,目光凶狠陰戾,卻又委屈地嗚咽出聲,眼淚一滴一滴砸在了江顧光|裸的後背上,砸進了焦黑的泥土裡,他簡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江顧的血嗆得心臟絞成了一團模糊的爛肉,卻寧死不肯撒手。
江顧疼得微微蹙眉,捏住他的翅根狠狠一折,語氣平靜道:“又發什麼瘋?”
衛風吃痛啜泣了一聲,緩緩鬆開了嘴,卻又本能地用細長分叉的舌頭輕輕舔了舔被自己咬出來的齒痕。
柔軟溫熱的觸感詭異至極,江顧反應過來一下黑了臉,“衛風,你在乾什麼?”
“師父……”衛風舔了舔唇角的血跡,含糊不清地喊了他一聲,而後身體一軟便昏死了過去。
江顧下意識一接,便被那熱烘烘的羽毛撲了滿臉。
莫名其妙。
許是被雷劫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