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話時是黯然神傷的樣子, 商明寶心裡一痛,追問道:“怎麼會?是辰野對你不好嗎?”
鐘屏簽到辰野三年,拍了一部超S級的古裝權謀劇, 雖然網播量和討論度全線撲街,收視率更是直接砸穿衛視底盤, 但不管怎麼說——在當初接到這個餅的時候,粉絲對公司是很滿意的, 拿著貸款吹了好一陣子。
鐘屏的第二撲來自另一部名導的現代時裝職場劇, 男主人設蘇感拉滿,資方對此信心滿滿, 女主角人選還上演了好一出舔餅大戲, 壞就壞在男女主兩邊都是資本力捧的人,一個辰野力推, 一個平台力推,撕翻撕到全網皆知,劇一播出, 撲得轟轟烈烈。
鐘屏是個敬業的人, 除了兩部主扛的電視劇, 他也同時是一檔國民綜藝的主MC, 這成了他連續兩撲後續命的關鍵。
如果沒有這檔綜藝,他這兩年在電影上的力不從心也會更顯然地暴露出來。以前他是很羨慕柯嶼跟栗山的關係的——或者說眼饞。成為辰野一哥後,柯嶼的資源全部被他繼承, 栗山的金邊配角也想當然地世襲給了他。
他以為自己可以演好的, 畢竟柯嶼都行,那麼好的故事,那麼好的角色,到了他手上沒道理會被浪費。但是那部實景武俠大片——「見青山」, 耗費了栗山整整兩年七百二十天的不眠不休,先是艱苦的拍攝環境讓團隊叫苦不迭,道具師意外身亡,劇組陷入官司,接著是鐘屏本人不慎墜馬,養傷了半年,最後上映時——撲了。
票房中規中矩,口碑一瀉千裡,都說栗山嘗試新東西操之過急,拍得很碎。
這部大片對鐘屏的加成近乎於零。
鐘屏私下甚至找人算過八字,是不是他跟栗山不合,還是他跟湯野不合?
或許真的是跟湯野不合。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三年辰野的財報一年比一年難看,最大一筆資金回籠,居然是靠柯嶼的電視劇存貨。
真是操他媽的。
湯野家大業大,一個辰野不賺錢他不在乎,麥安言還在物色新苗子,但是鐘屏不行,再不扭轉局麵,不出兩年,他一定會從演員的一線位掉出。
鐘屏攪了攪咖啡,溫和地抿了下唇,在商明寶麵前勉力收起失落的麵容,“沒有,辰野對我很好,隻是對於湯總來說,我終歸不是那個他想要的人。”
商明寶原本是托著腮的,聽他這麼說,慢慢放平胳膊,腰板也緩緩挺直,遲疑地問:“湯總和小島哥哥……他那麼想把小島哥哥簽回去嗎?”
“什麼?”鐘屏失笑,“你誤會了,對於湯總來說,我是賺錢的工具,但是柯老師不是,他怎麼會想把柯老師簽回去?要是柯老師願意為了他退圈,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
“柯老師為了他退圈?”商明寶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柯老師為什麼會為了他退圈?他還要跟我小哥哥拍好多好多電影呢。”
鐘屏的長臂越過桌麵,親昵地捏了捏商明寶少女嘟嘟的臉頰:“你說得對,柯老師會留在你小哥哥身邊,拍很多作品。”
他說得好奇怪啊。什麼叫“留在”我小哥哥身邊?難道小島哥哥還有“要走”的選項嗎?商明寶心思難以集中,忽然想到有一次訪談時,柯嶼說:“小島這個名字不屬於我,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
當時大家都猜他是在為將來的退圈做鋪墊,心裡都很難受。但柯嶼的黑和粉都清楚,「小島」這個名字,是湯野給他的,是辰野幫他打造出來的,「小島」是會還回去的……商明寶眼神一凜,說這句話時,正是他簽到昂葉不久,難道,他不是在對粉絲喊話,而是在對湯野承諾?
承諾……他是會回去的……?
“babe,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差?”
商明寶垂下視線,怔怔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離電影開場還有時間,她惴惴不安地坐了一會兒,刷著微博,以前看到「磕上頭了」的cp超話,她總是忍不住笑起來,現在看了兩則新貼,卻又立刻心情亂糟糟地退出了。
私密的包廂內靜了許久,她鼓起勇氣問出口:“以前小島哥哥在辰野時……他跟湯總……他跟湯總……我聽說湯總對旗下藝人很不好,會私底下懲罰他們,你有被這樣虐待嗎?”
“怎麼會?”鐘屏看她像看什麼天真的少女,眼神裡充滿了憐愛,“你怎麼這麼天真,這種話也信?要是他真的這麼對我,我肯定讓他上法治新聞了。”
商明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聽到鐘屏無辜地說出後半句:“……除非我對他產生了斯德哥爾摩的愛情。”
“那是什麼?”
“好像被綁架的依賴上劫匪,被強/奸的愛上強/奸犯,被虐待的愛上了施虐者,你覺得這是愛情嗎?”
商明寶瞪大眼睛:“當然不是。”
“也許是的,”鐘屏嗓音磁性,一顰一笑富有魅力,“我以前就看過這樣的劇本,雖然很不可思議,但也許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才讓這種愛情更深入人心,你覺得呢?以後哪怕遇到對自己再好的人,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心裡也始終有一個地方是藏著這種畸形愛戀。”他精神一振,“怎麼樣,這樣的故事是不是很適合你哥哥?他會有興趣嗎?”
不知為什麼,明寶覺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紊亂地突突亂跳,跳得她連氣都喘不上,一向流轉靈動的眼眸也定定地凝固住,好像想到了什麼極其令她不安的事情。
鐘屏起身坐到她身邊,伸手握住她冰涼纖小的手掌:“babe,你的手好冰。”
他一時之間靠得這麼近,商明寶心重重地一墜,病發般的心悸掠奪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回過神來,鐘屏的臉已在咫尺之間,呼吸就噴薄在她臉上,讓她覺得臉頰發燙且酥麻。
鐘屏深沉地凝視她,從她顫動的眸光到忘記呼吸的鼻尖,再到果凍花瓣般的嘴唇:“好想親你。”
商明寶睫毛一顫,眼眶頓時濕潤,是緊張的。鐘屏輕輕歎息一聲,屈起的指側蹭了蹭她柔軟的臉側,
將唇映在她的嘴角。
隻是很若有似無的一下,一觸即分的,像是心動到情難自禁,但卻不得不紳士地克製住自己。
換彆的富家公子,商明寶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但她卻是刷地一下,流下了一行眼淚。
鐘屏沒有再輕薄她,電影快開場了,他看了眼手機信息,幾秒後,卻是遺憾地致歉,原來他臨時有急事,需要趕緊趕到公司去。
商明寶被喜歡了幾年的本命親了這麼一下,已經想不起失落失望,隻感到鐘屏與她的手輕輕一握,仿佛意猶未儘戀戀不舍地分開了。
鐘屏沒有急事,但要去找湯野。阿州在,湯野不在,他知道原因,那是湯野前幾天就飛去了上海,算一算日子,柯嶼回寧市了,他便也該回寧市了。
鐘屏昨晚上問了航班,特意算準時間來等的,他原本就沒打算跟明寶看電影。
“柯老師的新片,你看了嗎?”
阿州的聲音平板冷淡:“看了。”
“柯老師送你的首映禮票,你沒去,讓湯總搶了,你不吃醋?”鐘屏笑吟吟地問,“能得他一眼高看一秒惦記,心裡一定覺得很榮幸吧?”
阿州不為所動:“隻是他還給我的人情。”
“人情。”鐘屏搭起二郎腿,掂起茶盞,“柯嶼送你票,反而不送湯總票,你覺得他有沒有想過你會跟湯總彙報?又有沒有期待過,湯總真的拿了你的票飛了上海?”
阿州沒有答話。
鐘屏點點頭:“我猜他是沒有想過的,不過湯總麼……他這麼自戀的男人,是想當然會這麼想了。”
阿州蹙了蹙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鐘屏笑著吹了吹蓋碗裡的茶沫。他是西北人,習慣了喝大碗茶,比不上南邊的功夫茶那麼細致,但也有滋味。抿一口後垂眸道:“我想說,湯總真可憐,眼巴巴地飛到上海參加首映禮,不過是看柯老師跟商陸在台上扮演靈魂伴侶天作之合,還要像條狗一樣妄想他對自己餘情未了,嗯,可憐。”
阿州冷眼聽著,聽到鐘屏繼而失笑地搖了搖頭:“這麼說起來,我更可憐。”
阿州說:“鐘先生不可憐。”
柯嶼的七年,是受困的屈辱的七年,你鐘屏的三年,是甘之如飴等價交換的三年。交易在一開始便標好了價碼,你不能因為市場行情的變化,就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賣虧了。
但阿州知道分寸,隻說了這彼此心知肚明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