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含元收到前方探子回報, 此前一直對峙著的狄兵大營忽然出現了異動,遠遠望去,似有集結人馬的跡象, 但看著又不像是進軍的態勢,如同是在撤營退兵。
她不敢掉以輕心, 唯恐對方使詐,為防萬一, 當即點選一支人馬,預備到距離楓葉城百裡外的一處戰略要地守望,同時下令啟動城防, 大隊時刻做好出城應戰的準備。
周慶當日受傷太重, 城防交給張密和蕭禮先,她親自領著點選出來的兩千人馬出營離去。一時間, 城門附近氣氛驟變, 戰馬嘶鳴, 軍士嚴陣以待,平民則被驅離,命全部歸家, 閉門不許外出。
戰事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
樊敬見束戩停在城頭不走, 數次出言提醒。束戩恍若未聞,眼睜睜看著薑含元領著一支騎兵出營,馬蹄飛踏, 道上塵土飛揚, 人馬漸漸遠去, 最後徹底消失在了眼簾裡。
“小公子!這裡不安全!你必須下來了,回去!”
樊敬加重語氣, 再一次地叫他。
束戩慢慢轉身,一步三回頭,無奈下了城牆。
薑含元領著騎兵抵達利用此前這段休戰的機會修築出來的路防所在,張駿帶人再去前方刺探。
一個時辰過後,張駿回來,稟說狄營確實正在撤退,看著不像是在使詐。
出兵之前,薑祖望曾再三叮囑,此行的主要目標是逼退狄兵,解除八部的危機。現在消息若真,自是極大的好事。
這回薑含元親自帶著一小隊人馬,來到一處距離狄營不到兩裡路的山坡前,登上坡頂,居高遠眺。她看見對麵那片連綿鋪展開的軍營裡,大半的營帳已是拆除,隻在前方留有一隊看著像是警戒的人馬。再遠些的地方,隱隱望見載著輜重的車隊和人馬已經掉過頭,往西,向著幽州的方向,緩慢前行。
薑含元在近旁一直盯著,直到天黑,始終沒有發現異常。
一夜過後,那片原本駐紮了幾萬兵馬的野地空了,全部的人馬,撤得乾乾淨淨,隻剩了些破爛營帳和幾萬人駐紮過後的滿地廢棄之物。
看來退兵是真。
但是,到底是出於何種原因?
如果因為主將受傷過重無法再指揮作戰,南王府完全可以另外派人接替。
從南王府此次行動的規模來看,熾舒對此一戰,勢在必得。此前雖也受挫,但整體損失並不算大,完全可以卷土重來。現在卻這樣毫無預警地突然退兵,薑含元斷定,唯一的原因,應該是在出在南王府。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南王府權衡過後,不得不退兵?
十幾天後,潛入幽州刺探的張駿送回來一個消息,驗證了薑含元的判斷。
確實是狄國的皇廷出了事情。
據張駿所探,南王府這回出兵,本向狄廷有過承諾,一個月內拿下八部。沒想到,在開頭的短暫勝利過後,後麵極是不順。
幽州是南王府的勢力覆蓋範圍,卻被魏人刺破腹地,神兵天降般出現在楓葉城,又接連死了兩名地位不低的都尉,南王府受到了來自狄廷,主要是熾舒兄弟勢力的洶洶質疑。隨後南路又遭遇挫折,欽隆重傷。
此前的對峙,應當就是熾舒兩麵遭受壓力,正在權衡進退。然後,就在幾天之前,有消息傳出,皇帝病危。
另據刺探,其實早在狄營退兵之前,熾舒本人應當早已離開南王府了。
薑含元明白了。
狄廷有變,如此動靜,他必是第一時間知悉。
之所以當時沒有立刻退兵,應當是怕走得太急,萬一引來追兵。
據她所知,北狄皇廷的權力爭鬥,比之漢人皇朝,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漢廷權爭,若非迫不得己,父子兄弟叔侄之間,不到最後一步,通常不會刀劍相見。
但在北狄這種沒有禮法的地方,用暴力奪取政權,殘酷清洗對手,這樣的事,如同家常便飯。
前方戰事受挫,後方皇廷又出不測。換成是誰,也清楚該如何決斷。
這是真的退兵了。
薑含元目前還無法猜測,這場變故,會對未來的魏狄兩方帶來何種影響,但對於楓葉城而言,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
消息傳回楓葉城,上從蕭家父子,下到八部民眾,滿城歡慶。蕭家父子隨後立刻尋到薑含元,請求大魏將士再繼續駐留些時日,幫助自己徹底鏟除葉金父子那波叛族之人。
葉金父子狡猾宛如狐狸,應當是先前就嗅到了異樣的味道,知道狄人一旦決定退兵,自己失去利用價值,他們絕不會管自己的死活。早在十幾天前,父子便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暗中開始尋找退路,知有一撥數以萬計的當地民眾,自發結群,正計劃帶著家當,驅著牛羊,投奔楓葉城。
他們當中,有些是白水、伏人兩部部民,聽聞大赫王如今得了大魏助力,形勢大好,毅然決定出逃前去投奔。也有許多當年幽燕淪陷之後就近逃到這裡的故晉漢人,早些年一直和八部通婚雜居。這些人不堪葉金父子的殘酷壓榨。不料消息傳到了葉金父子的耳中,在欽隆退兵之時,當機立斷,領著人馬轉頭回來,將大隊民眾全部攔截,作為人質,驅趕到了叛軍如今還盤踞著的最後的大本營東河,殘酷驅使民眾,日以繼夜,修築城防。
其實不用蕭家父子開口,離開之前,薑含元也打算徹底平叛,解救民眾。兩邊一拍即合。
大赫世子蕭禮先自告出戰,魏軍這邊,薑含元派遣楊虎領隊,出動五千人馬。
當天議事,周慶也到場了。
他的腹部依然裹紮著繃帶。因為傷勢沉重,這段時日飽受折磨。幸而底子強悍,熬了過來,今日現身,雖然麵色依然帶著病態,但精神看起來已是大好。
他是雁門軍中數得上名號的猛將,統領營兵,頗有威望,資曆也深,論年齡和輩分,是薑含元的叔伯。二人的將軍名號,等級也是大體相同。不但如此,各營之間,暗中也有相互競爭,誰都想出頭,爭取第一。他從前對著薑含元,態度自然也是客客氣氣,但多多少少,總是含了些自持在內。如今卻是有些不同了。
議事之時,見他全程沉默,薑含元特意轉向他,問他是否有任何的異議。
周進搖頭,隨即又道:“倒確實是有一樁!”
薑含元立刻請他發話。
眾人也都望向他。
周進道:“我是羨慕楊家的小七郎!若非我如今半死不活,哪裡輪得到他上陣!”說完哈哈大笑,不料笑得太過,不慎牽動腹傷,麵露微微的痛色,伸手,壓了一壓。
楊虎嘿嘿一笑:“周將軍!你將來多的是機會,這回你就安心養傷,彆再想著和我爭了!”
周進再次大笑,轉向薑含元:“我周進是粗人,生平佩服的人不多,大將軍是頭一個,如今長寧你也算一個!這裡你說了算,我心服口服,無話可講!”
薑含元莞爾。
事情議定之後,散去,楊虎和蕭禮也匆匆離去,預備明日出兵。
周進此行領兵,未有機會立功不說,連自己也險些搭進去,心中未免遺憾。
不過,感到遺憾的,除了周進,楓葉城裡還有另外一人。
那自然是少帝束戩。
自從狄軍退兵消息傳開,束戩便尋到了薑含元,再三央求,說想去城外的軍營裡看看。薑含元最後同意了,吩咐樊敬,不必再限製他出城,隻要不是走得太遠便可。
第二天的早上,楊虎和蕭禮先率領人馬整裝,在軍營的轅門之外集結。
五千將士,個個身著盔甲,跨坐在馬背之上。初升的秋陽照耀著他們那一張張堅毅的麵孔,雄赳威武。
薑含元一聲令下,伴著戰馬的嘶鳴,軍隊開始出發。這時,聞訊趕來聚在城門附近觀看的民眾發出陣陣歡呼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