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少帝束戩)(2 / 2)

長寧將軍 蓬萊客 8236 字 8個月前

直到此刻,她才仿佛驚覺,兒子的個頭如日夜拔節,肩寬腿長,早已高過了自己。兒子的唇邊,不知何時也冒出了些許微青的胡髭。他又現出如此的神情,這神情充滿了厭惡和冷漠。他看起來,仿佛和大人沒什麼兩樣了。

麵前這樣的一個兒子,不但令她頗感陌生,甚至,還有幾分害怕。

再思及上次因為兒子出走而給自己帶來的如同滅頂的災難,那段行屍走肉般日夜擔憂的日子,她所有的不滿和怒氣都消失了。她紅著眼,顫抖著聲,道了句“戩兒你勿惱,母後走了”,轉身,慢慢退出。

束戩立在案後,依舊一動不動,服侍在此的太監和宮女聚集在外,遠遠看見他麵容僵硬,神情凶戾,沒有召喚何敢擅入,隻紛紛跪地,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賢王太過謹小慎微了。昨夜和禦史中丞來向他奏報這件事的時候,那凝重而惶恐的樣子,和他的份位實在不相符合,差點就要惹束戩當場發笑。

賢王以為他是什麼人,會受這種言談的影響,繼而懷疑他的三皇叔?未免也太小看了他。

這個世上,最不可能對他有二心的人,就是他的三皇叔。

他感激他的三皇叔,遇到這樣的事,沒有試圖隱瞞他。

交給他,就是對他的信任。

他信任自己,自己自然也要回他以同等的對待。他想讓三皇叔和全部的人都看清楚,任何的挑唆和流言,都不可能令他離心。

徐範的兒子和女婿將三皇叔無端卷入是非,萬死也不抵其罪。但那兩個人卻不能殺。殺了,才是自己和三皇叔真正離心的開始。

他希望自己今日交出的這個答案,能叫三皇叔感到滿意。

他是他可親可敬的三皇叔,扶持他至今的攝政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但是此刻,在他的心裡,不知為何,卻又充滿了一種無處可發似的失落和無力之感。他又站了片刻,最後握了握拳,驅散心頭的陰影,走去,撿起自己剛才摔掉的奏折,坐回到了案後,繼續閱折。

一樁原本令賢王也感到棘手無比的舉報案,就這樣過去了。結果令人意外,但細想,又合乎情理。區區如此一句無知的妄議,怎可能撼動少帝和攝政王之間的彼此信任和多年的叔侄情分。恐怕就在群臣為此感到戰戰兢兢之時,少帝和攝政王二人,應當相視一笑。一切的中傷,都如浮雲蔽月,風吹便散。對徐範等人的懲處也是恰如其分。既是嚴酷的警告,也不乏法外開恩,這更說明了少帝和攝政王之間那牢不可破的情分。甚至,這件事仿佛還有了一個不錯的後續:因為少帝當日在宣政殿的表現,寬嚴相濟,過後,大臣當中還起了一波讚譽,稱他睿智英明,是國之大幸。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一波讚譽還沒熱乎起來,半個月後,另波又起。

十二月十六日,彗星出於西方,長竟如天。接著,星官觀到熒惑守心。

這些都是凶勢,往往為天子失德,上天示警之兆。

一個便是凶相,何況接連出現。

正當星官惶恐萬分之時,緊接著,十七日的深夜,夢眠中的長安民眾感受到了地動。全城驚醒。所幸,除了巨大的驚恐之外,地動造成的實際損失不大。很多人從睡夢裡被家人叫醒,還沒跑出院落,來自腳下的大地的抖動便歸於平靜了。次日據上報,全城也隻塌了十來間年久失修的牲口棚,壓死了十幾口豬羊和一個當時正在牲口棚裡的倒黴的人。此外彆無傷亡或是房屋坍塌的報告。城內家家戶戶,最多隻是摔破了幾隻沒放好的碗碟罷了。

朝堂上下,上從少帝,下到末官,剛鬆了口氣,緊接著,誰也沒有想到,又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原來,大魏皇陵所在的出長安西數百裡外的那片風水寶地,才是昨夜地動的厲害之處。建在高祖陵內的一座供奉高祖生前衣冠和器具的祭殿出了事。殿頂上方的一座鴟吻在地動中倒塌。那鴟吻高丈許,重千鈞,壓破殿頂,砸落下來,竟毀掉了殿內的神壇。守陵官魂飛膽喪,連夜快馬星馳,奔入長安,送來這個消息。

束慎徽此番歸來,日常朝政,除了一些重大的要務還會參與過問之外,其餘全部轉給少帝,由他親理。與此同時,朝廷從聖武皇帝一朝起便要打的那場戰事,也終於提上了日程。他擬了一道論戰的長折,通告百官,認為時機成熟,預備年後用兵。這些時日,他親自盯著戰事的籌備,算計兵馬和糧草的調配。兵部和戶部在宮中的辦事之所夜夜亮燭,直到三更,他也跟著,一心撲在這件事上,沒想到突然又出這樣的意外。

高祖陵寢損於地動,這是何等令人震動而不安的消息。他在當天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帶人親自趕往皇陵,處置後事。

他走之後,沒兩天,關於少帝德不配位,非天命所希,上天以星動地動又毀損高祖皇陵的異動來示警天下的傳言,便不脛而走,散遍內外。

誰也不知如此的輿論,最初是從何而來。或許是某個擅觀天相的術士,或許是深信天人感應的人們在惶恐之下,需要一個情緒的發泄口子而已。

總之,這種傳言來勢洶洶,很快,民間也開始議論紛紛,長安城裡甚至有百姓供奉錢財,到處設壇,希冀借此,消災平禍。

這樣的傳言,自然也進了束戩的耳。這是他人生裡前所未有的艱難的經曆。他不信天人感應之說。但他沒法不去在意外麵那已經鋪天蓋地的對他的非議。接下來的幾天,當他上朝的時候,或許是真的,也或許隻是他自己的心虛,他總覺文武百官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異樣,仿佛恨不得他立刻退位,以平天怒。他覺得自己倒也並不是非要做這個皇帝不可,但若現在就這樣認命,他不甘心。他晚上開始做噩夢,又夢見自己進不去宮門,被宮衛和大臣關在了外麵。那個夢是如此的可怕,他仿佛被世界拋棄了,變成了無處可依的孤魂。他醒過來,冷汗涔涔,白天心神不寧,無心做事,又不想令案前的奏折堆積起來無法得到及時處置——從前三皇叔理政的時候,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便是將奏折都搬到寢宮,批閱到通宵達旦,也定要效仿。如此幾天之後,他便病了,起先還不想叫人知道,到了第三天,發燒得厲害,四更胡亂睡下,為趕五更早朝,下榻暈倒,恰被那個雁門來的宮女撞見了,這才被人知曉。

束戩昏昏沉沉地病了兩天,這日午後,他在自己的寢宮裡醒來,慢慢睜眼,竟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案前。

那人側對著他,微微低著頭,翻著案上的奏折,另手執筆,正凝神在幫他批閱著奏折。

是他的攝政王三皇叔回來了!

束戩定定地看著這道從容的側影,半晌,輕聲問道:“三皇叔,星變和地動,是否真的預兆,我不配做大魏的皇帝?”

\"天變地動,自古不絕,有何可畏?\"

束慎徽應道。他放下筆,緩緩轉臉,對上了束戩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

“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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