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那樣的事,隻要他知道,他必定是會站出來的——束慎徽也不容他不站出來。而一旦身份大白,死,便成了他唯一的歸宿。
失去自由、於囚禁中無聲無息地慢慢老死;或者,以修行證道之名,在天下人的注目之下高調赴死。
薑含元不知道於他而言,哪一個才是他的所求。或許後者可能更合他的心願。但是即便如此,他是當真完完全全心甘情願,她又怎可能得到內心的安寧?
大軍在這處野地之中,已駐紮了七八日。再過幾天,周慶便將領軍抵達。
夜漸漸深了,薑含元如常巡營歸來,獨在大帳。帳外營房裡發出的嘈雜聲慢慢消失,將士歸寢。她也熄了燈,和衣臥在榻上。然而許久過去,了無睡意。
她再一次地想起了她和無生最後一次見麵的情景:她去尋他,說明日要嫁了,叫他誦經給自己聽。
那個時候,她不會知道,那一次的見麵,會是最後一次。
現在他死了。是她害了他。倘若她從前不去尋他,叫他誦經給自己聽,便不會有流言,束慎徽或也將永遠不知道他的存在。
而現在,一切都晚了。
她的心裡湧出了一陣悲傷之感。她又想到了父親、舅父。她在這世上的親人,一個一個地離她而去了。現在,唯一的友人也去了。烈火焚身而死。
她被這充滿了無力的悲傷之感給緊緊地攫住,她忍不住再一次地想起了她的阿弟被她殺死前發出的咒怨,她是個不祥之人。忽然當她又想到另外一人,想到他漸漸也已變成了陌生人般的存在,如羈旅之中的過客,來了,遇到,又擦身遠去,一時間,心中那種無邊無際的孤獨荒蕪之感朝她鋪天蓋地而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回去,回到了她不願回首的少女時代。到了最後,她隻覺胸口悶得幾乎無法呼吸,眼睛更是變得酸熱無比。
她極力忍住就要流淚的感覺,在黑暗中,將眼閉得更緊。
去年底因舅父喪事和那人在雲落相聚,那一夜,她在他麵前哭泣,分開歸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變得仿佛越來越脆弱了。
她不喜如此的自己。不該,也不能。
她是戰士。她麾下的將士,更不需要一個不能控製情緒的統帥。
她再靜靜地閉目了片刻,慢慢平複了心情,最後決定起身出營再次夜巡,待倦了,回來自然便能入睡。
剛出大帳,一名親兵匆匆走來,低聲向她通報了一句話。
薑含元一時驚呆,有些不敢相信,待反應過來,甚至等不及叫人帶入,自己邁步便朝外而去。她越走越快,到了最後,幾乎變成奔跑,一口氣衝出了大營之門。
一道身影,正靜立在營門之外。
那人看見她,抬手脫下了披覆在他頭上的鬥篷風帽,合掌於胸前,低聲說道:“將軍彆來無恙?”
是無生!
月光照著這張含著微笑的臉,真的是無生。
他沒有死。不但沒死,現在竟然還來到了這裡!
薑含元立了片刻,望著他,慢慢地,雙眸再次發熱,最後,她用帶了幾分哽咽的聲音道:“我很好。你怎樣?”
無生應:“我亦極好。此番前來,特為拜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