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倫在外守了一夜,漸漸擔憂,陳衡也是焦急了起來,眼見天也亮了,再也按捺不住,待要叩門,這時,伴著一道低沉的戶樞吱呀之聲,門開啟,束慎徽現身在了門後。
他的麵容顯得有些蒼白,眼底也泛著一層淡淡的血絲,但他的目光看起來卻極是明亮,陳倫已許久沒見到他有過如此的眸光了。
他徹底地舒出了一口氣。
束慎徽朝他微微頷首,轉向陳衡,向他亦是頷首道謝,邁步朝外走去。他走出經樓,行到那羅漢堂前,看見一片老柏虯枝之下,有道少年身影。
他仿佛已在這裡停留許久,低頭徘徊,驀然抬頭,撞見了正從經樓裡轉出的自己。他抬步,朝著這邊奔來,快到的時候,腳步又緩了下來,最後停在道旁。
“三皇叔……”
少年喃喃地叫了他一聲,麵上滿是羞愧,張開口,仿佛有許多的話要說,然而對上他的目光,不敢相接,低頭,又止住了。
束慎徽立了片刻,從少年的麵前經過,繼續朝外走去,在他快要走出去的,那少年追了上來。
“三皇叔!我錯了——”
他追了幾步,衝著前方的那道背影高聲喊道,雙膝落地,跪在了地上。
束慎徽慢慢停步,凝立了片刻,回頭,望著身後那個遙遙跪在道中的少年。
“掌好朝廷。大魏的邊地,我去守。”
他邁步,越走越快,身影消失在了晨霧的儘頭。
他在這個黎明時分離開了長安,往北而去。他走的時候,長安正夏,漸漸接近雁門,風煙日濃,秋露悄降。
這一日,他抵達了雁門。
北方戰事已畢,部分軍隊回撤,首批從前線歸來將士已抵達雁門。樊敬也奉薑含元的命,已從西關歸來,暫時接掌軍政。
最近這些天,這座居民總共也不到萬數的邊城,熱鬨得如同節日,一派歡樂的祥和氣氛。
是的,多少年來,這裡一直是中原皇廷和北方強敵對峙的最前線。戰亂對於這裡的人們而言,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一次次地重建被戰火燒毀的家園,仿佛看不到儘頭的生離和死彆。能走的人,都已經走了,走不了的,隻能忍受。
從今往後,這裡不再是邊地,再也沒有戰亂,更不必擔心劫掠。他們可以放心地搭建豬圈和羊棚,到更遠的地方去開墾更多的田地,娶妻,生兒育女,過上安穩的日子,怎不叫人欣喜如狂?軍士行在街上,也會被民眾拉住,有的送上自家的吃食和新做的鞋,有的打聽長寧將軍何日歸來。
束慎徽戴笠,一身常服,行在路人之中,毫不起眼,沒有人留意到他。
他想去尋樊敬,問薑含元現在的具體位置,快到雁門令的駐所之時,經過街口,聽到士兵正在和周圍的人講著長寧將軍在戰場之上如何足智多謀,如何身先士卒,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
那士兵口才頗好,講得繪聲繪色,讓人身臨其境,如同看到千軍萬馬亂戰,槍林箭雨不絕,長寧將軍一騎當先,勇往直前。周圍之人聽得一驚一乍,時而為女將軍捏一把汗,時而熱血沸騰,當聽到最後攻破陣地,奪取南都,無不高聲歡呼喝彩雷動。
束慎徽笠下微笑,深深與有榮焉。
縱然他的內心始終有些惶恐,甚至,越是接近她,便越有一種不敢相見的情怯之感。知如今的自己,恐非她的所愛,更是不配。但想到足下之地已是離她不遠,那種想要靠近她的渴望又陡然變得愈發急切。
哪怕隻是能夠遠遠看到她,他也心滿意足了。
令所就在前方。
他邁步,正要繼續往前去,一騎快馬從後而來,馬上的士兵應是從前線遠道趕來的,背著信筒,高聲呼喝路人讓道,疾馳到了令所大門之前,連馬都來不及停穩,人便飛身而下,匆匆朝裡奔去。
束慎徽抬頭,望向方才傳令兵奔進去的那扇門,笑意漸漸消失。
他有一種預感,或是出了意外之事。
他沒有猶豫,立刻邁步,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