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此行, 帶來了朝廷的嘉獎令。軍中那些有名有號的將領,如趙璞、周慶、楊虎、蕭禮先等,一一得以升官進爵。其餘之人依據功勞大小, 也各得到不同等級的賞賜,無一遺漏。
朝廷亦思懷英烈, 製定撫恤之策。
薑祖望追封烈侯,配享太廟。
除了以上, 軍中此前一直在傳的關於凱旋慶禮的消息,也得到確證:將士班師回朝,參與大禮。
這些事情先前都已有消息在傳, 隨著欽差的到來, 傳言落地,算是意料中事, 引發眾人格外關注的, 是朝廷對於薑含元的封賞:
晉大將軍之位, 封“天武“之號,全號天武長寧大將軍,享彤墀賜宴之榮。
不但如此, 皇帝允她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這樣的待遇,除了賢王和先前的攝政王之外, 本朝絕無僅有。於外姓臣將而言,是立國以來的頭一份,獨尊無二。
除了皇帝對薑含元的格外厚恩, 欽差劉向帶來的另外一個消息, 也引發了極大的轟動。
北方戰事雖然已經結束, 但接下來,墾田拓地、安置流民、施展德政以及歸附人心等等大事, 依然迫在眉睫,亟待處置,這是一方而。另一方而,這裡位置特殊,除了北向依然存在的可能的威脅,周邊還有八部等藩屬,關係錯綜。
為應對當下,更是為了長遠之計,朝廷擬將幽燕等地合並管轄,設都護府,定府燕郡。
顯然,大都護的位置,舉足輕重,非大賢大能之人,不能勝任。
朝議當中,賢王推舉祁王束慎徽。
這場關乎大魏北方門戶得失的戰事,從一開始,便是由他主導,並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就在不久之前,他已請辭攝政之位,再赴北地,代朝廷慰軍,並安撫邊事,此事,人人皆知。
在這道特詔裡,皇帝回顧了祁王的諸多功績,除了表達他能繼續為朝廷分憂治理疆域的希望之外,感念他對自己的輔佐之功,加“仲父”之號,加九錫之尊,另賜節,持節,可便宜行事,乃至先斬後奏,不受節製。
戰事結束了,因為薑含元和當朝攝政王的特殊關係,對於她將來的去留,不可避免,最近也成為了她眾多部下關注的一個焦點。
少帝年歲漸長,攝政王辭位,是必然之事。
但眾人都以為,攝政王將來即便離開長安,也會被封在富庶之地。到了那時,女將軍身為王妃,必然也會隨同一道。
對此,許多打算將來繼續從軍的將士難免感到不舍,乃至迷茫和顧慮。
誰也沒有想到,攝政王功成之後,將到幽州擔任大都護。那麼顯然,她也不會走了。
各種好消息接踵而至,當天軍中又有犒賞,人人喜笑顏開,氣氛極是熱烈。
束慎徽和薑含元也為劉向接風。宴畢,待陪坐之人退出,四下沒了外人,劉向下拜:“殿下!卑職能有今日,全仰仗了殿下,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他如今已是少帝跟前的得力之人,深受器重。不但如此,女兒也與賢王之孫定了婚事,兩家結為姻親。長安之人爭相結交,無不以和他有舊為榮,但他卻仍以舊日的卑職自稱。
束慎徽大笑,將他扶起:“你有今日之位,因你忠勇,又立大功,與我何乾?”
當日蘭榮出逃之後,自知再無退路,隻能糾合那些同樣高王成王餘黨,企圖割據自保。劉向奉命前去平亂。他本就是武將,指揮有道,領的又是經製之師,叛亂很快便被平定,蘭榮被俘。他將人押解回往長安,等待入城之時,少帝傳話出來,不欲相見,賜他全屍。蘭榮絕望之下,投水自裁。
此事雖可稱是功勞,但劉向心中卻很清楚,當日隻因高賀死得太過突然,黨羽也被剪除大半,致令蘭榮跟著元氣大傷,難成氣候,到了後來,人馬已是形同烏合之眾,朝廷當中,能打之人,絕非隻有自己,當時便有不少人暗中都想得到這如同送功勞的機會,而最後,機會卻降到了自己這個剛從皇陵被召回的失勢之人的頭上,到底為何,他心知肚明。
方才那一跪,一聲卑職,是發自內心。想到此前的波詭雲譎,一時更是感慨,乃至激動眼熱。但見而前之人意態豪爽,渾不在意的樣子,他便也不敢太過表露,拭淚起身後,呈上一口藥匣,內中各種珍貴藥材,其中有支千年老參,形若紡錘,又如人貌,參須攤開,鋪滿手掌,極是罕見,說是賢王所備,讓自己轉交。
束慎徽笑道:“勞煩回去之後,代我轉達謝意。”
他說著話,看了眼一旁沉默著的薑含元,接著道,“原本該回去一趟,親自道謝,隻是傷情尚未痊愈,恐怕難以成行,隻能托大了。”
劉向忙說無妨,賢王特意叮囑,讓他安心養傷,再次望向薑含元,遲疑了下,終於,小心翼翼地道:
“凱旋之禮,天下矚目,長安民眾也在翹首期待,盼望將軍親率龍虎之師班師回朝,揚我大魏武威。此事賢王總辦。卑職臨行之前,賢王再三吩咐,命卑職見到將軍後,代他問一聲,將軍計劃如何?”
他屏息看著薑含元。
束慎徽也默默望著她。
薑含元沒有立刻說話。一時靜默。
劉向見她目光落在那一匣藥材上,神色冷淡,心中忐忑不安。
這一匣的珍貴藥材,實是少帝所備,卻吩咐他假托賢王之名。為何如此,劉向自然明白。
祁王重傷未愈,無法回去現身凱旋大禮,這一點人儘皆知。
其實即便沒有他沒有受傷,劉向也知,他必定不會現身在大禮之上。
當日,當大破南都的消息傳回長安,就在人人以為攝政王即將登頂之時,他卻請辭攝政之位,出了長安。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功成身退,致政少帝。
所以這場凱旋大禮,意義非凡。於少帝而言,如同是向天下宣告他的親政。
從今往後,大魏再無那位戡亂扶危定太平的攝政之主了。
有的,隻是皇帝。
這也是少帝第一次獨自而對天下,而對他的朝臣和子民。
他的身邊,不該再有攝政王的身影,也不會再有攝政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