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璲出了碧霄宮,讓殷勤跟上的馮吉回去,麵上逐漸滿布陰霾,怒意和厭惡清晰的映在眼底。
周婕妤所住的徽怡軒在東側角落,宮殿仍無主位娘娘,是個清幽僻靜之所,容璲獨自一人來到宮門前,叩門等了半晌,才有一個婢女出來應聲。
“這麼晚了,是哪家……陛下!”婢女開門時看清了負手而立的容璲,失聲抽了口氣,連忙低頭行禮,然後揚聲向屋裡喊道,“娘娘!天大的喜事,陛下來看您了!”
容璲心裡冷笑,這奴婢臉色發白神色緊張,可不像遇到喜事。
“退下吧,沒朕的命令,不準靠近。”容璲揮袖屏退婢女,直接進了徽怡軒正堂,稍一打量四仙桌,兩個茶杯分彆擺在兩側,茶水霧氣氤氳,顯然是新倒不久。
周婕妤這時匆匆出來,眉目清麗不施粉黛,衣著也十分樸素,端正地對容璲行了個禮:“妾身見過陛下,方才通稟時妾身正在更衣,未及迎接,還請陛下恕罪。”
“徽怡軒有客人啊。”容璲掃了眼桌子,“朕來的不是時候?”
周婕妤表情微微一僵:“怎會呢,陛下請坐,妾身平日裡也無所事事,和陪嫁的婢女情同姐妹,就讓她坐下陪妾身聊天解悶了。”
“你倒是和善。”容璲一撩衣擺落座,目光似笑非笑地掃落在周婕妤臉上,“對了,你喚作什麼名?”
周婕妤一愣,咬著下唇似是失落,低頭掩去一閃而過的憤恨:“陛下,妾身小字宛月,您忘了嗎?”
“除了三年前你入宮時,朕一直沒喚過你的名字,忘記也情有可原吧。”容璲回想,“朕一向愛惜你的棋藝,正好今日閒來無事,再陪朕手談幾局吧。”
“那,陛下陪妾身去書房對弈?”周宛月柔聲試探,上前想要靠近容璲。
容璲抬手製止她:“朕隻是想下棋,畢竟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周宛月渾身一顫,強壓驚懼裝作疑惑,一步步後退出了門。
容璲譏諷地瞄了眼桌上茶杯,隨手扔出去,叫來了跟隨的暗衛,吩咐了幾句。
周宛月摸黑進了臥房,這才發起抖來,朝藏在架子床邊的人影哀戚道:“岑郎,陛下竟會此時來徽怡軒,想是太醫泄露了秘密,我們今晚逃不掉了,趁陛下還沒發現你,你趕快出宮逃命去吧!”
被喚做岑郎的人一身禁衛甲胄,不敢輕易動彈,生怕弄出動靜,他拉著周宛月的手,把一樣東西交到她手裡,深吸口氣決定道:“月兒,一不做二不休,容璲身邊必有暗衛,我出門就會被盯上,也逃不了,咱們不如拚一回,你先吞了解藥,找機會把迷煙拉開解決了容璲,咱們放一把火,趁亂混出去!”
另一邊,傅秋鋒趴在榻上,在酒的刺激和噩夢裡沉浮,他滿身是血,無助的嘶吼,就在他要一刀砍向某個人的脖子時,夢境突然被關心的喊聲擊碎。
“傅公子?您醒醒,您還好嗎?”
傅秋鋒順著聲音來處扣過去,準確的抓住了一個暗衛的領子,他一頭冷汗的看清了之後才慢慢鬆開,捂著鈍痛的腦袋道:“霜刃台有事?”
“是陛下吩咐屬下過來,說您醉了,應該喝碗醒酒湯,沐浴之後再去床上休息。”暗衛如實轉達道。
“哪有這麼嬌生慣……陛下沒事吧,到周婕妤的宮殿了嗎?一路可安好?”傅秋鋒猛地回過神,睡著前的記憶一點點竄上腦海。
“沒事啊,屬下來之前陛下說要和周婕妤對弈。”暗衛不解道,“傅公子莫非發現了什麼端倪?哪裡有危險?”
傅秋鋒趕忙翻身起來,轉了一圈找到臉盆洗了把臉:“陛下身邊還有人嗎?”
暗衛也開始緊張:“沒了,今夜是屬下當值。”
“趕緊回去!”傅秋鋒邊說邊衝出門,“機密情報,周婕妤有問題。”
暗衛一聽,直接在碧霄宮庭前提氣縱身躍上宮牆,直奔徽怡軒,他見識了傅秋鋒到霜刃台,不過一頓飯的時間就能讓韋統領親自相送,必定有過人之處。
傅秋鋒左右看看,顧不得許多,也閃身趕往徽怡軒。
翻滾的煙霧剛升上夜空時,最初無人注意,等到火舌舔舐了窗戶和琉璃瓦,黑煙濃烈的像墜落的烏雲,遠處宮殿的婢女才驚覺徽怡軒走水了。
傅秋鋒跑著越過抬水的人群,喘了口氣,他到徽怡軒時暗衛還沒有來,容璲向來行蹤飄忽還不帶隨從,抬著水桶的太監不確定徽怡軒裡有誰,隻敢遠遠潑水,一邊喊著快叫崇威衛來運水救火。
嘈雜的聲音讓傅秋鋒頭痛欲裂,他眼看著一扇窗子掉落下來,不同於火焰的暴烈,有更柔和的白光在房屋角落裡晃著,傅秋鋒心頭一鬆,想也不想回身澆了自己一桶水,撕開衣擺浸濕圍住口鼻,在一片驚呼聲中翻進窗戶,穿過了張牙舞爪的火光屏障。
隻需要環顧一圈傅秋鋒就明白過來,有人貼著牆壁放了火,所以屋子中央還沒被烈火吞噬,但灼熱的溫度和劈啪炸響足以烤乾人的理智,傅秋鋒眯眼看見容璲虛弱的冷笑著,坐靠在條案下的角落裡,旁邊有個女子趴在地上不住的咳嗽,禁衛裝扮灰頭土臉的男人正持刀和從容璲手背上探起頭的墨鬥對峙。
“陛下!”傅秋鋒故意喊了一聲,禁衛一驚猛地回頭,就在這時容璲甩手送出墨鬥,靈活的小蛇直接圍上他的脖子,狠狠咬在了他頸側。
容璲怎麼也沒想到傅秋鋒居然會來,麵露錯愕,禁衛捂著脖子胡亂揮出一刀,迎麵砍向容璲,傅秋鋒一個箭步衝上前,關鍵時刻控製住了用出內力武功的本能,擋在容璲身前右手攥住刀刃,忍痛使了個巧勁撥開力道,奪過刀來反手遞給容璲。
刀柄上血跡蜿蜒而下,容璲盯著傅秋鋒受傷的右手,周圍越來越熱,越來越難以呼吸,他恍然間有種這熱血淌在他心口的錯覺,讓他生出一種綿鈍的不適。
來徽怡軒前他就知道,自己有多厭惡這座華麗的囚籠,皇宮能讓任何人變得瘋癲失序,妃嬪是,他也是,他隻不過要再一次的證明,大家都是一樣的罪惡。
但傅秋鋒,似乎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