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身悄悄抹去唇邊血跡,引來鉤吻無聲歎息:“尋郎君還是停下吧。再試幾次,你的小命我與半夏也保不住了。”
阿尋背身對她,不知作何表情:“當初她救下悲田養病坊時,我便說過,這條命會為她所用。娘子不必手軟,終究是我欠七娘的。”
這是他唯一一次像其他人那樣,叫一聲七娘。
鉤吻也不知道阿尋與七娘從前有什麼瓜葛,正要再勸勸,外頭半夏從窗邊探進來個腦袋:“快!十四郎趕來西都了!”
鉤吻眼前一亮,起身匆匆離去,丟下一句:“我家阿郎的毒術出神入化,他既然來了,七娘子定然安全了,尋郎君先歇著吧。”
話音落,人已離去。
阿尋卻掀了被子,強撐著也往七娘屋門那邊去。
……
鄯州夏初的油菜花田成片,占據了大片閒田。
寧斐一路風塵仆仆從南邊趕來,衣袖發絲都沾上了油菜花,卻渾然不知。
鉤吻到的時候,寧斐正在為七娘耳穴裡埋一味藥籽。他下手不算輕,神色和動作裡卻透著說不出的溫柔。
寧十四一樣一樣親手都為七娘弄妥帖了,又給她掖好被角,才出聲道:“還立在外頭,要我請你們進來?”
鉤吻與半夏對視,這才磨蹭著進了門。
寧斐視線卻依然往窗外落了一眼,見那處衣角停著沒動,才收回眼神。
他道:“這次用藥用量都做的不錯,但讓七娘隻身犯險之事……”
“沒有下一次了。”鉤吻鄭重道。
寧斐叫她們進來也不是為了責罰。隻略作頷首,淺聲道:“解藥藥方在桌上,你們親自去煎吧。”
二人領命,已經走出去,鉤吻又回身道:“阿郎,那位尋郎君為了給七娘子試藥,也快被折騰的不行了。是不是也給他煎一份。”
寧斐微怔,餘光掃了一眼窗外。
那人已經走了。
他垂眸道:“自然要救。他是七娘的人。”若是不在了,她總歸會傷心。
湯藥與耳穴藥籽連用三日,七娘的狀況好了大半。第二日人就從昏迷中轉醒了。
看到寧十四,她還一臉驚奇:“你怎麼來了?”
寧斐試了試湯藥的溫度,扶著七娘坐起身,無奈笑道:“我若不來,你難道打算一直昏迷下去?”
七娘也沒想到此番會栽了大跟頭,罕見的有幾分羞赧:“這次隻是意外,下回我一定注意。”
寧斐聞言,視線落在七娘變得極淺的唇色上,眼睫輕顫,垂眸歎了口氣。
七娘不懂,好好的這人怎麼又不高興了,下意識伸手去拽他衣袖,沒成想卻牽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女郎鬼叫道:“當時不就是箭擦了一下,怎麼現在還沒好?”
寧斐默默看著她,直到七娘氣勢弱下來縮了縮脖子,才端起藥碗自然地給她喂藥。口中一邊解釋:“箭上淬了毒,你該慶幸隻是擦破表皮,才能叫半夏她們拖到我來。至於為什麼疼,你挽起袖子瞧瞧。”
七娘好奇地照做,才發現傷口比她想的要大許多。這甚至不能稱為箭傷,而是從原有的地方慢慢向四周潰爛。因為拖得太久沒解毒,她的上臂幾乎都爛了。
七娘歎了口氣:“沒想到,在嶺南都沒中招,來了隴右反而中毒了。”
寧斐放下湯藥碗,取了紗布等物過來,給七娘換藥包紮。
空氣沉寂片刻,寧十四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我留半夏鉤吻在你身邊,不是為了叫你避開她們獨自行動的。我遠在劍南,若是趕不及前來,你……”
他頓了片刻,收斂好自己的情緒,重新恢複為那個溫柔有禮的寧氏少郎君。
“你若有事,你阿耶的難處還有誰能幫襯,那些跟隨你前來隴右的人又要如何?還有你想做的事呢?”
寧斐試圖用七娘在乎的東西,來換取她不要再以身犯險。
然而,七娘卻一貫聰穎,即便在某些事情上不開竅,卻能靠著分析與敏銳直覺捕捉到一絲不對勁。
女郎湊上前,側著腦袋看向寧斐:“寧十四,你莫非是心悅於我?”
寧斐看著近在眼前的人,鬼使神差彎唇答話:“是。”
七娘登時呆住了。
寧斐便又笑著問:“我若說是,七娘要如何?”
七娘磕磕絆絆的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能喜歡我什麼啊?我太弱了,誰都保護不好,你都不知道眼瞧著甘州城破,戰火四起,我卻無能為力,甚至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那一刻,她有一絲厭惡自己的無能。
寧斐聽七娘說起這些,看她的眼神越發溫柔無奈。
七娘與他是截然不同的人,可他偏偏就喜歡這一身獨特的品性。
她心中總有大義,能知世故而不世故,塞得下一團錦繡,一份熱忱。還能在彆人告白的時刻,率先想到的是家國河山。
寧十四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七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笑什麼!”
知道女郎心中難受,寧斐連忙肅了麵孔,從懷中掏出一支箭羽的鐵器頭遞給七娘。
“這就是攻城之人所用的箭。留著它,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雪恥反打回去。”寧斐指尖在七娘掌心劃過,忍不住攥了攥手道,“過幾日我會回雲南一趟,你萬事小心,彆再犯險了,一定要入險地也等我回來再說。”
七娘小雞啄米式點頭,一心撲在那箭頭上,完全忽視了寧斐說的後半句話。
寧斐便又笑著搖搖頭。
罷了,來日方長。
……
仲夏之末。
七娘的傷勢總算好得差不多了。
京中忽然來了上使,帶著陛下親筆禦書。
“陛下有令,小勃律國歸附吐蕃,阻斷安西四鎮要道,多番援助賊子,實為狼子野心。今特令高仙芝為主帥,封常清為副將,天策府騎曹參軍李樂央督軍,率步、騎兵一萬名出兵討伐小勃律。”,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