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紀彬危言聳聽,而是黨爭到這種地步,難免會殃及池魚,他們還是快些開溜的好。
先前太子在邊關大勝歸京,然後禹王就被趕到宿勤郡那種窮鄉僻壤,之後借著棉花帶著巨額財富跟很好的名聲回來。
彼此你強我弱,你弱我強,看起來像是回合製遊戲一樣。可實際上,肯定比他們要看到的凶險。
所以能離開汴京就先離開。
等哪一方徹底落敗,太子之位也徹底穩固,那汴京還是天下第一的城池。還是值得遊玩居住的。
焦家主點頭。
說實話在教導各家種棉的時候,肯定是有所保留的,畢竟是自家的技術,教起來肯定心疼。現代都是如此,更不用說古代了。
可現在家人安危可比技術重要得多,等明年把該教的全都教了,全家一起離開汴京吧。估計那會也不會有人攔著他們。
焦家主有些後悔∶早知道今年就全教了,說不定就可以離開。
紀彬笑∶沒事,能有什麼大事呢。咱們安心等著吧。
這天塌了總有個高的頂著。
再說,各家還需要焦家人,根本不會有什麼小動作。這就是有技術的好處吧。
焦家主點頭,總算是安心了,再說不安心又能怎麼樣,現在還是老老實實等著太子召見吧。
如今是十一月初九,也算是年關前麵。
如果放在邑伊縣那種小地方,大家都在準備準備停工的事,畢竟天氣太冷,也該休息了。可像汴京城裡百萬人口,一直到年三十,可能還有店鋪開業,畢竟人口眾多,哪哪都熱鬨的。人口多的城市,平均溫度還會比其他地方高個幾度,也更適合人生存。這點在現代是有研究證明的。怪不得人們都喜歡往大城市跑。
但畢竟是過年,該有的熱鬨還是有的。
像那些百戲遊人,如今都聚集在汴京城十二處大小瓦舍裡,日日笙歌,晝夜不停。
隻能說不愧是汴京城。
紀彬也安心在焦家住下。
不過趁這個機會,他們還在秘密寫書。
也不是他們想頂風作案,隻是閒在家裡也沒什麼事,至於對外麵?那自然說是寫著玩玩。
就算有心人想打聽,也覺得一群農人,一個小貨郎,能寫什麼書?大多是不放在心上的。覺得他們瞎胡鬨而已。
彆說古代了,現代有個種莊稼的老漢說自己要寫本農業相關的專業書,估計也不會有人信吧?更彆說焦家人一群人裡,寫信比較通順的,隻有焦家主跟焦十五兩個人。其他人的字約等於鬼畫符,甚至還有鬼畫符都畫不好的。
但在古代這種知識水平,已經是平均以上了。可這種知識水平,離寫專業書,還有長長長的距離。
其實紀彬真的做起這本書的時候,問題也是很多。
他心裡有個大概的模板,比如在目錄上先寫總論,大概講一下棉花普遍種法。
然後是每一個章節對應一個地方,比如宿勤郡種棉法,著重寫宿勤郡那邊的地理環境,天氣變化等等。
還有各地的病蟲害怎麼防治,肥料怎麼用。
等紀彬著手開始做,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農業科學家了。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若是真有學農的人穿過來那就好了啊!他這個寫書半吊子,跟農業半吊子,隻能一點點推進。
可時間慢慢往前,書是有些進展的,太子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
彆說焦家人了,就連紀彬也有些疑惑。
他們十一月初八到的汴京,如今十一月十八,按理說太子應該早就知曉了。可遲遲卻沒有動靜過來。也許是太子公務繁忙?
這是極有可能的,畢竟他們不過是小人物,就算是排序,也要排很久。
紀彬跟焦家人強行安心下來,繼續琢磨這本種棉的書。俗話說三個奧皮匠頂個諸葛亮,這話可能也沒錯?
不過現在基本上是紀彬來總結歸納,柴力,還有焦十五幫忙譽寫。
至於焦家主則把各個地方不同的種棉方法寫出來,其他焦家人則口述給焦家主。漸漸地,一條條農業小知識,竟然慢慢成型。
不錯,就算太子不召見他們,這次齊聚在京城,那也是有收獲的。
在十一月二十五的時候,紀彬收到引娘從紀灤村寄過來的信,還有春安城各家也寄來書信。引娘信的內容同樣很長,基本上是上講作坊跟雜貨店的事,還說她早早讓春安城雜貨店的徐傑跟紀一飛回來了,今年的皮貨也賣了好幾千兩銀子。
那個店的魯石不時會看看倉庫,檢查鋪子,讓紀彬放心。
邑伊縣這邊生意更好了,而目更多買家都是紀灤村的人,周圍養豬的人家也擴大了規模,他家那邊也是掙了不少錢。
若說麻煩倒也有,不過是深花坡那邊。
紀彬想了想,這是賣花蜜那個深花坡,當初那家的劉老爹一家做事不規矩,所以紀彬不讓他獨家供應花蜜,轉而讓全村人一起來做。
畢竟他們守著花穀,隻要掌握養蜂的訣竅,誰都能買花蜜給他。
紀彬還覺得深花坡有個叫劉冬的青年十分不錯,他養著瘋了的母親跟妹妹,自己就把深花坡收花蜜的事給他了。
不過那邊又有什麼麻煩?
引娘也在信裡寫了,說是因為整個深花坡都在賺花蜜錢,劉老爹一家賺得錢減少很多,他家氣得沒辦法,還想要獨家買賣。
可是他一家人.怎麼拗得過全村人?
全村人可是因為賺花蜜錢之後,腰包都鼓起來了。擋人財路這種事,可是要命的。
劉老爹反抗不成,竟然在十月份的時候,趁著月黑風高想要搗毀其他人家的蜂箱。正好被巡查的劉冬發現。
劉冬對花蜜的事是最上心的,他自從接了這個活計之後,甚至有錢給母親妹妹請大夫吃藥看病。母親妹妹雖然還是癡傻,但腦子漸漸沒那麼糊塗。
有一次回家的時候,他娘還做了碗米粥給他,雖然米還有些夾生。但這也是看到希望了啊。
所以劉冬是整個深花坡對花蜜最最上心的人。
他發現劉老爹跟劉家大兒子想做的事,直接上去跟他們打了一架。這邊的動靜被村裡人發現,氣得把那劉老爹一家打得頭破血流。畢竟有些蜂箱已經被搗壞了啊!
準能不氣啊!深花坡年邁的村長都氣得拿竹子做的拐杖打人。
最後經過村裡人商議,這劉老爹一家直接被趕出深花坡,你們愛去哪去哪,反正村裡是不能留賊的。
這劉老爹一家已經被打怕了,更知道留在深花坡,以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劉老爹一家竟然還想找引娘求情,可被引娘直接拒絕,說深花坡的事跟她這個外鄉人無關,她管不著。
乞求無望,聽說劉老爹一家已經被村裡人趕走,全家搬到興華府那邊了。
不過他們手裡其實有些銀兩,再安家落戶是沒什麼問題的,畢竟當初花蜜生意,可都是他們家自己的。
如今這樣的命運,隻能說是自討苦吃了。
也因為是劉冬及時發現劉老爹想做的壞事,現在隱隱已經是深花坡的領頭人,也算是實際上的村長了。
有劉冬當村長,以後深花坡的花蜜隻會更穩定。
看完這些話,紀彬總覺得引娘隱瞞了什麼,是不是這劉老爹一家去紀灤村說了什麼?可這信裡來來回回也看不出什麼門道。
剩下的事也就沒什麼了,引娘還說,紀彬接到信的時候,她應該已經回娘家過年了,讓紀彬在外記得吃些好的,不用擔心家裡,紀老爹那邊也送了年禮,一切都會好好的。
心裡還有陳乙家人對他的囑托,讓他好生照顧自己,家裡的銀錢都收到了,話裡還責怪他怎麼自己不多留一點雲雲,可見也是擔心的。
紀彬自然會轉達給陳乙,讓他知道家裡人在掛念他。
這就行。
紀彬看著引娘的信就覺得很安心。隻是沒趕上引娘畢業,總歸是有些遺憾的。
算了,回頭再說吧,他看看能不能買什麼禮物補償一下。但這也是年後的事了。
放下引娘的信,就是詹明的了。
詹明寫的信也挺長的,把宿勤郡這邊棉花的事說得很清楚,還說他的稅款沒有交上去,因為春安城官府的人空了大半,都跟著譚刺史去了京城,讓他有事的時候厚著臉皮也要去求助一下。
還有宿勤郡的房知府也在京城,有事可以找他們。
紀彬也有些驚喜,若是真有什麼大事,說不定還能求助一下?也算是心裡安穩些。
最後一封則是許久未見的平老板,平老板則讓他在汴京小心些,說裡麵勢力錯綜複雜,近兩年還是不要沾惹的好。
但是平老板並未給什麼名單,估計是怕信裡亂寫什麼會出事,明顯是信任紀彬的智商,把事情說得很隱晦。
平老板的說法跟紀彬想的差不多,最近幾年還是遠離汴京的好。
聽說平家在汴京也有產業,以平老板的態度並未讓他有事找平家,隻怕他跟汴京平家的關係好不到哪去。
不過這封信後麵筆鋒一轉,說這信裡還有封信,隻是要讓紀彬代為轉達,要給柴力的。
給柴力?
紀彬眉毛一挑,見平老板後麵的筆法輕浮,估計也覺得可樂。看來他猜得沒錯啊。
等紀彬把最後一個小信封交給柴力,那信封上特有的香粉讓柴力手足無措,立刻藏到袖子裡了。紀彬拍拍他肩膀∶這有什麼了,坦坦蕩蕩的也無妨。
畢竟紀彬可是知道燕行首收到燕兒釵環時候的表情。八卦的可不止平老板,還有詹明啊。
詹明詳細寫了燕行首的表情,平老板詳細寫了燕行首收到釵環之後幾天的表現。
他們在那八卦,紀彬反倒成了最大的吃瓜人。
詹明幫著紀彬給各家送禮物的時候,最後去了平喜樓。
給平老板的東西送到,又跟他多聊了會,直到看見燕行首,這才私下送了釵環。
誰知道不等詹明說話,燕行首就笑著拒絕,那態度拒絕得讓人無法反駁。
可詹明卻道∶這是柴力讓我幫忙轉達的,他在鬆江府首飾鋪子無意間看到這個釵環,原本想偷偷給你,可他現在被事情絆住腳,不能回來,隻好讓我代為轉達。
燕行首臉上敲到好處的笑夏然而止,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
她自然認識這個樣式的釵環,正是在雅集上弄壞了,沒想到救她的柴力也發現了?
燕行首鄭重說了感謝,接下來幾天裡都是若有所思,但明顯想明白什麼,不管柴力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總歸是要試試的。
所以這封信也讓平老板代為轉交。
她大風大浪都過去了,還怕個木愣愣的柴力嗎?不存在的。
反正柴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信放在胸膛前會發燙一樣。
紀彬瞧著,覺得他們好事將近。隻是燕行首的職業,柴家人估計會很介意。
可柴力畢竟隻是親戚,若是他願意,旁人也說不了什麼?
若是換了其他青樓楚館女子,紀彬估計也會覺得不妥當,但燕行首此人是受家裡連累才進了瓦爵。
雖說吃些苦頭,可後來憑著一本香經,硬生生在這極難的路上廝殺出來,算是有了短暫的自由。燕行首調香也是正經手藝,她做的很多香方許多大戶人家小姐都在用,味道淡而雅,還有微微回香。
是真正靠本事在瓦舍中吃飯的。
紀彬笑笑,他還是想家了啊。太子怎麼還不來?
他都要等不及了,若是解決完太子這件事,等到天氣一暖和,他就要回家,再給引娘帶份最好的禮物。
話是這麼說,可太子這事,急是急不來的。
眼看到了十二月初五,皇上等人要例行去太廟祭祖,太子肯定隨行,最近也是來不成的。不過從十一月開始,各種祭祀活動都不斷,忙是肯定特彆忙的。
紀彬隻好安心在焦家等著。
聽說這次去太廟祭祖,皇上皇後,太子太子妃,還有下麵四個皇子,文武百官全都要到。場麵極為盛大。
這也正常,每逢年節,大節,祭天祭祖都很重要,一直要到十二月中旬才會結束。如果有興趣的話,還能去天街圍觀皇上出行盛況。天街就是汴京的主乾道。
不過對汴京百姓來說,他們見到聖人的機會還是很多的,估計也因此事,百姓們多自稱驕民。再說過去圍觀還能拿撒下來的賞錢,肯定要去啊。
焦家人喊紀彬一起去瞧熱鬨的時候,紀彬欣然前往,來都來了,看個熱鬨總可以吧?
聽說皇上出行前後執燈籠的都上百人,單看這盛況,就知道肯定場麵肯定很大。
三個時辰後紀彬他們從天街回家,先是擦擦頭上的汗。
是的擦汗,人太多了啊,簡直人擠人!領頭騎著高頭大馬清路的兵士可不管你是誰,都要往後退。
至於後麵浩浩蕩蕩的祭祖隊伍,讓紀彬對古代皇權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開路的是喝探兵士,約莫上百人,接著是舉著信番燈籠的兩百多宮官人,周圍更有鐵騎上萬,護著聖人安全。
護在中間的乃是天子法駕,皇上的車輦俗稱玉輅,寬足以乘十人,唯聖人在此,車上信番龍旗整齊排列,珍珠瑪瑙皆是點綴。
皇後,太子太子妃等人自然是坐著較局促小車後麵跟隨。至於皇子等人,就算最受寵的禹王,車馬規格也是不如太子的。越往後麵,車馬就越簡陋,往日在外風光的大臣們也是如此。
最後麵則是頭戴小帽的奏樂兵士,有畫鼓二百麵,更有號角幾十,秦樂先鳴號,然後樂聲起。
天街兩側的人隻能隱隱看清聖人麵容,不過今日聖人似乎心情不錯,掀開珠簾朝百姓們打了招呼。
南軍國倒是不流行跪拜,隻要百姓山呼萬歲即可。隨後就有賞銀撒在人群中。
眾人隻敢撿自己周圍的賞錢,若是敢哄搶,那就會被武嚴兵士拎出來當眾受鞭刑。
紀彬看著車馬隊伍,就明白為什麼太子後麵的禹王想要更進一步。畢竟超過了太子,才有可能坐上聖人的位置。
今日出行就能看出來,一步的距離,之間待遇可是千差萬彆。
旁的不說,就太子的待遇已經可以堪比聖人,很多規格都差不多,隻是數量稍減而已。但皇子呢?所有規格直接下降一個層次。旁人也就罷了,禹王有不甘心可太正常了。
就跟一個蘋果掛在枝頭,要是離你兩米高,你也就懶得摘了。
可它要是在你踮踮腳,努努力說不定就能夠到的時候,是最撓心撓肺的了吧。太子之位對禹王來說,就是那個可以踮踮腳就有可能拿到手的蘋果。
這跟他一個小貨郎又有什麼關係呢。瞧熱鬨難道不快樂嗎。
就在紀彬覺得這個熱鬨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時候,整個汴京氣氛忽變。
原本要祭祖五日的聖人匆匆回到汴京,回來時候天街徹底被清空,不準行人靠近,可見聖人這次是真發了脾氣。
若是這些,紀彬可能還沒什麼感受,畢竟皇上發脾氣,他們也感受不到啊。頂多汴京氣氛不如往日好了而已,各家都小心謹慎,關門閉戶,唯恐受人連累。
可接下來幾道詔令讓紀彬帶了些錯愕。不對,已經不是錯愕了,而是震驚。
倒不是太子出事,而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如今的內閣大學士,被皇上直接貶官流放。罪名是寫的祭祖文中,有譏斥太宗及聖人之語。太宗就是南軍國開國皇帝。聖人就是當今皇上。
也就是說,不管譏斥哪一個,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現在兩個一起,感覺在皇權麵前,腦袋可能要搬家了。
這樣盛大的祭祖儀式上譏諷這兩位?!這位內閣大學士是不是活膩了?隻是被貶流放已經給麵子了?
估計還是同僚太子求情才有這樣的處罰吧。
紀彬眉頭緊皺,可是太子太傅出事,那太子能不受牽連嗎?這必然不可能。本以為來汴京見太子一麵就好,如今竟然變得極為麻煩。汴京局勢變化,竟然比他想象快了很多。
紀彬這得到消息,焦家主自然也得到了,兩人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不安。這要怎麼辦?他們繼續等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