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紀彬很久之前來過汴京一次,那時候因為種棉書的事,被太子秘密召見。
那時候也是年前朝廷大祭,紀彬還在萬名兵士開道的禦街看過先皇太子一眼,那時候的太子也就是現在的聖人。
紀彬那會頭一次到汴京,還跟焦家人住在一起,禦街聖人出行,也是瞧瞧熱鬨。
可怎麼也想不到,幾年過去,他竟然也出現在前往祭祀的隊伍裡。
而且按照正三品的品級,混進了隊伍當中,但帶著他的人卻是謝閣老,旁邊還有宗輪將軍。這種殊榮誰能有。
引娘則還在皇後那邊,坐在三公主的轎子裡跟著公主一起。
冬月裡的大祭,向來是最重要的。
萬名身穿盔甲的兵士們戒嚴,再有上千名騎兵護衛,還有半個皇宮的內侍宮女都要跟著。因為今年的新皇頭一年祭祀,自然顯得格外重要。
謝閣老還跟紀彬開玩笑∶上次冬祭還沒結束,我就入獄了,然後被貶到興華府。一晃竟然好幾年了。
算起來那會是永義十六年,現在永昌元年。差不多四年時間。
但大家想起來,竟然恍如隔世。
不過這個玩笑也就謝閣老自己能開,紀彬都是笑笑。
當初因為謝閣老多年前的祭文被貶,原本就是朝堂黨派爭鬥,什麼錯不錯的,聖人說你錯你就錯,說你對你就對。
但紀彬道∶上次我還來湊了熱鬨,也跟竟然這般賞了金銀裸子。''
謝閣老微微驚訝,這倒是巧得很。看來他們早就擦肩而過,也該是有緣分的。
紀彬這次的衣服,乃是正三品墨綠色文官官服,黑色腰帶約莫兩指寬,趁著他身形高大,氣質極好。
又因為他跟尋常文官不同,平日裡沒少鍛煉,氣勢也格外不同。特彆是在前排隊伍裡,一眼就能看到他這個年輕又俊美的男子。兩邊圍觀的百姓,甚至還有人在問這是誰。
紀彬假裝乾什麼也沒聽到,什麼誰不誰,過完年他就出海了,誰也不認識他。
出海的事已經板上釘釘,今天去皇家寺廟祭祀,祭文上都已經向當朝先祖說明此事,還有司天監奏明天地等等。
這些一套禮儀下來,誰也不能更改。
按紀彬的理解,給先祖的祭文,就是皇家的總結報告。總結今年發生了什麼,明年要做什麼。而且一經報告,不能更改。
這是大的方向,因為祭祀要持續半個月時間,以後每天都要詳細地彙報,包括了朝堂各方各麵。
聽完這次所有祭文,就會對本年朝堂大小事多幾分了解。
也就是年終總結大會。紀彬會努力不讓自己睡著的。
他跟引娘混在這些隊伍裡麵,其實還挺異類的,畢竟兩個人身份都跟大家格格不入。
紀彬是這麼想,但所有人對他們倆畢恭畢敬,就連帶著引娘的三公主都對引娘很好奇,顯然被皇後娘娘吩咐過,對引娘十分好。
他們到行宮之後,紀彬知道引娘還算自在也就放心了。
但很快各項事情都過來,什麼去皇家寺廟,什麼什麼禮儀,換什麼衣服。
一天下來,也就跟著聖人的時候能喝口熱湯。
怪不得一提到祭祀,大家全都麵色沉重,竟然因為這個。
不過這趟收獲也是豐盛的,出海的事已經昭告天地祖先,徹底板上釘釘。
紀彬聽到這個祭文的時候,心裡算是鬆口氣。
可接下來又跟著聖人忙祭祀的事。
聖人比他要忙,基本去一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禮儀,反而女眷們還算自在。隻是紀彬引娘都沒怎麼見麵。直到大祭三天後,時間才鬆下來。
紀彬再去見引娘的事,她正在寺廟裡求平安福。
往日引娘也不在意這些,但一想到紀彬要出海,又是施粥,又是求平安福,顯然心裡有些忐忑。可在紀彬麵前從未表現出來。
還是紀彬無意中撞到,這才見她誠心擺在佛像麵前,看著十分虔誠。
還是引娘身邊的婢女棉橙瞧見,這才小聲說了什麼,引娘這才轉身。
被紀彬看到求平安符,引娘很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紀大哥向來不信這些的。
但不等她說話,紀彬笑道∶我會好好戴著平安符,你放心。
若是戴著能讓引娘安心,那這符就有用。
引娘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
瞧著他們倆的感情,連皇後在私下都忍不住跟聖人誇讚,還提起京城有人動心思想嫁女給紀彬。無非是因為紀彬長得好,能力又強。可這一趟下來,誰也不會起這種心思。
不過這種事也正常,以紀彬的人品性格,哪家不愛呢。
聖人笑∶紀彬會看的上凡夫俗子?
他娘子同樣出身微末,陪著他一路走過來,兩人年少夫妻,感情又好。那不是個薄情寡恩的。
若真是薄情寡恩的人,也不會冒險救謝閣老,更不會獻計,也不會做那麼多有利天下百姓的事。聖人還道∶當初先皇賜字賢人君子,原本隻是捧一捧,朕倒是覺得,這字寫得很對。
等聖人這話傳出去,其他人看向紀彬的眼神愈發不同。紀彬都快無奈了。
好在他不經常在汴京,否則這麼厚的隆恩,說不定會有多大的麻煩。
聖人啊聖人,誇再多,他也一樣乾活的。
紀彬跟著祭祀這段時間,有過來問蒸汽船消息的,有問急速船的,還有問他怎麼賺錢的。五花/八門什麼問題都有。倒是結實了不少人。
可這些人來找紀彬,也是為了認識他而已。
但紀彬不論聽到什麼,依舊跟之前一樣,不卑不亢,不喜不怒,渾身上下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引娘那邊也差不多,反正這對夫妻倆不管到哪,既是焦點,也挑不出錯。
他們倆想法一樣,管他呢,反正隻是來汴京待幾天,過完年就回家。
不是聖人說要一起過年,說不定大祭結束就開溜。
從郊外回汴京的時候,南軍國要派人出海的消息,已經傳遍汴京。
出海?
這對很多內陸百姓來說都是極為遙遠的事情。
可能海邊百姓根本想象不到,很多內陸百姓,特彆是古代人,成語裡麵可能有很多關於海的詞彙。
但對大海,對海船,對海浪海風完全沒有概念,甚至說出來,都覺得陌生。這就會形成一個固有思維。
那就是,出海乾什麼?出海有什麼好處嗎?
幸好,有柳衛宏之前來過汴京,講不少關於大海的故事。不止如此,還帶了怪模怪樣的長頸鹿。
坊間還流傳著出海的人帶回巨額財富,更有好看的珠寶。
彆的事可以不懂。
巨額財富,好看珠寶,小孩都知道這是好東西啊。最重要的,還能讓海外的人看看他們的蒸汽船!
在聖人有意鼓動之下,坊間對出海的事抱有極大熱情,在知道出海是由紀彬領頭,就更興奮了。
眾人興奮的時候。
紀彬船隊名單徹底定下來。
領頭的自然是紀彬,副手為柴力,陳乙。還有江誌烏革,這些都是保護紀彬的安全。船隻護衛長宗亦楊。
翻譯向導,三名傳教士,跟古佛國僧侶跟三名弟子。之前的譯者祁雲峰也被點名,加入出海的隊伍。另有繪圖,記錄,等翰林院學子數十名。
再有協理部,後勤,柳衛宏等四五十人等等,全都是聖人親點。
最後水軍將士四百名,兩艘蒸汽船一起出發,每條船上放兩艘急速船,再有兩艘普通船,保障安全。
除了人之外,船艙的焦炭全都填滿,保證燃料充足,全都是聖人調配。
另選二十萬斤南軍國特色貨物,不能用來售賣,反正可以送,可以換東西,卻不能賣。因為朝中官員覺得,出海那是交流文化,若是為了黃白之物出海,豈不落了下乘。
這種想法確實高高在上,紀彬嘴上說著對對對,心裡卻明白,頭一次確實要些體麵,至於以後交不交易,那再說吧。
而且可以換?
那他用絲綢換黃金,這總可以吧?
不準賣東西,這已經是禁止出海一派最大的堅持了。聖人跟紀彬都沒說什麼,先出去再講。
也有人講,南軍國隻有兩艘蒸汽船,全都開出去,要是有海外番邦侵犯怎麼辦?這話問出來直接被反駁。怎麼辦?
船務司還在呢,隻要錢夠,東西夠,立刻就能造出新的蒸汽船。
而且不覺得好笑嗎,難道那些海外番邦就不怕紀彬他們回來之後,直接把船開到他們家門口?哪個海外番邦敢這麼挑釁?是不是不想過日子了。
這麼一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聖人覺得兩艘船出去容錯率大一些,就算哪個船出了問題,不至於那麼被動。當然協理部等人也是一起出海的,可以隨時修繕。
連墨敬儀都主動請求,更有幾個大佬同行,紀彬本人倒沒什麼,他知道蒸汽船到底實驗過多少次,也知道航行了那麼久,該出問題早就出了,所以很放心。
過年前後,朝堂上都在忙這件事。
等到年後紀彬引娘準備回去,又拿到最後一件東西。
南軍國的通關文書。
上麵蓋了南軍國的印章,還在後麵寫了。
南軍國臣民,見此讓行雲雲。更有聖人玉璽親自加蓋。
有了這張文書,說明紀彬代替了聖人,代替了南軍國出海。所行之處,無往不利,若有人敢冒犯,那就是跟整個南軍國作對。敢有行凶者,千難萬險,跋山涉水,相隔山水,南軍國的軍隊也會找上門。
這話並非誇張。
而是南軍國真的有如此國力。
就算一時不敵,以南軍國的心性,也會臥薪嘗膽,終有報仇的一日。
紀彬接過文書之後,深深看向聖人。定然不負囑托。
這次出行,一定能有所收獲。
不能隻是傳教士們,僧侶們來他們南軍國說見聞。有些事情,他們也要親自去瞧瞧。
他就要出發了。
正月初九,紀彬引娘正式坐著蒸汽船回海太城。
原本就停靠在汴京的夢華號跟著定波號一起出發,聖人甚至親自送行,汴京百姓也跟著送行。
看著冒著滾滾煙霧離開的蒸汽船。
很多人的心中似乎更加明白出海的意義。
以他們血肉之軀,不遠萬裡,去遠洋深處看看,去更遠的地方探尋世界。成為南軍國百姓另一隻眼睛。開闊見識的眼睛。
而他們出海的時間也定在二月初三,回去之後就是緊鑼密鼓地準備。早點出去,也能早點回來。
跟之前預想的一樣,不出意外的話,這次應該不會出去太遠,差不多到地中海的就可以返航。按照紀彬的預估,還有跟傳教士們的交流。
如今正是地中海附近國家興起的時候,現在那邊的交流人口眾多,紀彬的記憶裡,歐洲文明大多誕生於此,另一個時空的羅馬帝國也在此誕生,在此隕落。
那個地方的貿易往來更是異常繁榮。
雖然這個時空的國家名字,地域名字不儘相同,但大致位置紀彬研究過。
特彆是看過傳教士們給的地圖之後,大致已經明白了這段路要怎麼走,甚至提前畫了個大概的地圖出來。
不得不說,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就是好。
紀彬想提前出發,也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此行必須經過好望角。
好望角這個名字想必大家都非常熟悉。
可好望角在很多人嘴裡還有另一個名字,鬼門關。
這個地方位處非洲的較南端,因為特殊的海峽,特殊的位置,讓此地風暴很多,特彆是在每年的六七月份,折進去的船隻不知道多少。
這些話紀彬並未對引娘說過,也是怕她擔心。
紀彬整理航行路線的時候,大致劃分出範圍,而且因為南軍國對海上很多地方不怎麼了解。紀彬甚至可以起一些他熟悉的名字。
反正他這麼念,大家也會跟著念,就當省事了。
紀彬這次的航行路線,便是從海太城出發,進入深海南海,從南海往西行,過馬六甲海峽。值得一說的是,馬六甲海峽附近的島嶼便是他那個時空的新加坡,這個時空上麵自然也有人居住,有從南軍國移民過去的,還有本地人,聽說貿易也很頻繁。
這點是柳衛宏告知的。紀彬把這些都記了下來。
從馬六甲海峽再往西,就要經過寬廣的印度洋,印度洋再往西,就能靠近東非的海岸線。沿著東非海岸線繼續往西行,經過好望角,然後就到了西非。
這段路前麵更多是枯燥,後麵則為凶險,好望角叫鬼門關,也叫風暴之角,聽名字就知道不好惹。
較為平靜的日子裡,這裡的海浪都有兩米多高,遇上大風天,直接能到六米,更高的能竄到十八米。
這種高度足以將小船淹沒,所以海難頻發。
可是想要往西走,這一段又是必經之路。
過了好望角之後,以為可以鬆口氣,可是西非海麵上海盜格外多。誰讓是商船必經之路,在這附近打劫,運氣好就能發家。
最後沿著東非海岸往北行,基本就到直布羅陀海峽,說這個名字可能不熟悉,這裡海峽就在現代摩洛哥跟西班牙中間,從這中間的海峽往東行不遠,就到此次航行的目的地,地中海。
地中海的位置太特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