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香蘭抖著手接過饅頭,她把皮麵帶泥巴的那層吃了,裡麵乾淨的饅頭撕碎,小口小口喂到兒子口中。
小孩兒真的餓慘了,哪怕是閉著眼睛,饅頭塞入口中,他感受了片刻,確定是能吃的,就迫不及待吞下肚。
鄭香蘭放柔了聲音哄道:“狗蛋不急不急,還有饅頭,慢慢吃,彆噎著。”
張宿猝不及防聽到這麼個名字,差點讓口水嗆著。
鄭香蘭有點意外,“妹子,你怎麼了?”
張宿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小孩兒的名字很,很特彆。”
鄭香蘭手上動作不停地喂兒子吃碎饅頭,眼裡卻流露出苦意:“我也想給我兒取個好聽的名字,可更怕折了他的福。名字賤點好,容易養活。”
張宿不說話了。
但鄭香蘭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過往:“雖然這個世道不好,但前兩年,我跟孩他爹還是能勉強過下去,那個時候我們住在村裡,累是累了點,但勝在安全。可沒多久,山匪來了,我的大娃二娃沒有及時跑回家,就那麼死在了山匪刀下,孩他爹憤怒之下跟人拚命,他一個農家漢子哪裡拚得過人家山匪”
說到此,鄭香蘭聲音哽咽,低著頭掩去淚水。
緩了好一會兒,鄭香蘭恢複許多,才接著道:“孩他爹受了傷,還好同村的人把他救回來,讓村裡大夫用草藥救治,撿回一條命。這次山匪之禍,村裡的人去了一半,大家還沉浸在悲痛中,沒想到,”她牙齒咬得咯咯響:“沒想到那喪儘天良的狗官差又來收稅,我們才交過稅啊!”
鄭香蘭氣得雙眼通紅,“村裡有人提出異議,卻被那群狗官差活活打死。”
“他們一邊打,一邊笑,妹子,你聽過那種笑聲嗎,就像地獄的惡鬼跑到了人間。”
張宿搖頭,她是沒聽過的,但卻能想象的出來。
鄭香蘭吐出一口氣,聲音裡那種憤憤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奈,“我們勒緊了褲腰帶,去借糧,去給彆人當長工,就差沒有賣身為奴了。其實現在想想,當時如果賣身為奴說不定還有一條出路,哪像現在呢。”
她摸著兒子的臉,小孩兒不像一般孩子那樣肉嘟嘟的,相反,他特彆瘦,鄭香蘭的手指摸上去,隻摸到一層薄薄的肉皮,更多的是骨頭凸出來的那種硌手感。
“我們狗蛋就是那個時候出生的,大娃二娃已經死了,我不能讓我男人絕後啊。”
張宿放在膝蓋處的指尖動了動,站在她個人的觀點上來說,大人都那麼辛苦艱難,就不要把小生命帶到這世上了。
可想想這是古代,身側的婦人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在兒子都死了的情況下,想要再跟丈夫生兒子,再正常不過了。
鄭香蘭:“我運氣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好的是我懷了龍鳳胎,這下兒女雙全。但是”
張宿瞥了一眼她懷裡的小孩兒,很容易就猜到另一個孩子的去處了。
鄭香蘭抿了抿唇,才抖著下唇道:“但是,我的女兒命不好,生下來就是個死胎。兒子也隻是勉強吊著一口氣,看上去隨時也要沒了。”
“我跟孩他爹求神拜佛,又用家裡的粗糧去跟彆人換了細糧,用米湯才把兒子喂活了。”
張宿有些驚奇這孩子強大的生命力。
鄭香蘭:“我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卻不想那些挨千刀的,半點活路都不給我們留。沒隔幾月,他們又來收稅了。”
鄭香蘭氣憤又無力的捶著膝蓋,“我們一口吃的都沒有了,哪還有糧食給他們,我們真的沒有糧了啊……”
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砸在她懷中小孩兒的臉上。
有一兩滴落在孩子口中,張宿看到小孩兒砸吧砸吧嘴,隨後皺起了一張臉,連一歲多的孩子也知道他娘的眼淚是苦澀的。
張宿沒有出言勸她,怎麼勸呢,血淋淋的現實擺在麵前,還有什麼辯解的呢。
而且,婦人也不需要她勸,對方隻是想要單純發泄一下就好了。
鄭香蘭也如張宿所想的那樣,她隻是壓抑的太久了,需要發泄一次而已。
如果不是才喝了半碗水,又吃了一點饅頭,她連哭都不敢哭。
哭完了,鄭香蘭無力的靠在身後的土壁上,雙眼無神道:“後來我們村裡剩下的人都逃了,成了難民,孩他爹就是有一次給我們娘倆兒找吃的途中,讓人給打死的。”
說到丈夫死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婦人眼中已經流不出一滴淚了,隻剩下麻木。
張宿被婦人臉上的神情刺到,微微偏開了頭。
她現在真的迫切希望正文早點開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正文一開始,就是男主率領大軍衝進皇宮,把現在龍椅上那個昏君給殺了。
這種垃圾玩意兒就應該下地獄,受儘萬種刑罰都贖不清身上的罪孽。
張宿心頭仿佛有一團火呼啦呼啦地燒,她煩躁地捶地,起身向旁邊走去。
鄭香蘭聽到動靜,稍稍回過神來,喊道:“妹子,你去哪兒?”
“找吃的。”張宿頭也不回。
鄭香蘭看著張宿瘦小的背影,有些愧疚,如果她忍住餓,沒有接妹子的饅頭,妹子就不用大熱天去找吃的了。
張宿沿著一個方向走,周圍到處都是斷枝枯草,泥巴團被高溫蒸發了水分,格外堅硬落在地上,昭示著此地不是行人奔走的小路,她一腳踹開腳邊的泥團,泥團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重重落在地上,炸裂開來。
張宿臉色扭曲,抱著自己的腳狂怒:去他媽的死昏君,王八蛋,人渣本渣,艸
她緩了好一會兒,腳上的疼意退去,才一拐一拐的繼續走,回過神來時,已經進了林間,雖然這個林間都是光禿禿的樹木就是了,一點也沒有擋烈日的功能,更彆指望能看到一兩隻鳥或者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