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肥唐收到昌東電話,讓他隨便吊哪個車隊的尾,中途到野駱駝自然保護區核心區那塊大牌子下彙合。
又吩咐他在礦區買點蔬菜,品相不好也要,尤其是要買蘿卜,沒白蘿卜的話,胡蘿卜也可充數。
肥唐嘴上應了,掛了電話才納悶:為什麼啊?
邊上“旅you接待”的人給他解惑:“進羅布泊,兩件事必須得做不知道啊?一是到彭公餘公的墓前頭送礦泉水,二是吃蘿卜,都保進出羅布泊平安的。”
肥唐買了兩斤蘿卜,心說:我東哥還挺迷信的。
他跟著昨晚那群開拓者俱樂部的車隊出發,一路飆到說好的那塊牌子前頭:其實就是立起的大鐵架子,鍛好的字塊被焊在橫杆上,字和鐵架都已經掉漆,鏽跡斑斑,透過架子格,能看到遠處的荒漠禿山,像擠挨的墳頭隆起。
昌東和葉流西的車都在。
肥唐熱情地建議大家一起走,反正路線差不多,搭夥的話能互相照應,安全係數還高。
一呼寡應。
葉流西連眼皮都沒抬,她晚上要睡覺,不想聽人聒噪。
昌東的表情看起來也沒興趣。
至於那個俱樂部領隊,原本興致挺高,仔細認了認昌東和他的車之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聲不響地帶著車隊走人了。
他們一走,整個場子就靜了,大風吹過,鐵架牌被撼得吱呀吱呀,和昨晚鬨騰騰的礦場判若兩個天地。
這就是無人區啊。
肥唐縮了縮脖子,忍不住偷瞄了眼葉流西:真到了實地,才覺得什麼古城遺跡是那麼的虛無縹緲,還是目標專一點吧,她會把獸首瑪瑙藏在哪呢?
***
接下來的行程枯燥,加上昌東不想再跟前頭那隊人有遭遇的機會,刻意放慢了車速。
慢把鼓噪加倍拉長,無聊裡簡直能飛出小鳥。
肥唐直到彭加木遇難處的墓碑前才稍稍振奮:那裡圍著密密匝匝的礦泉水瓶,還都是沒開封的,也有易拉罐的啤酒,風乾的蘋果和橘子,都是過往的探險客拜祭時留下的。
彭加木失蹤前,給同行的科考隊員留了張字條,上寫“我向東去找水”,就此一去不返;餘純順遇難,據說死因是脫水,他死前曾試圖用藏刀掘水,挖了兩個深坑,都失敗了。
所以後來者送水成了習慣。
昌東過去供了兩瓶水,鞠了個躬。
這裡算是分界點,再折向開了一個多小時,地貌漸變,沙漠被拋在了身後,進入大湖盆區,眼前出現了羅布泊特有的鹽殼地。
***
羅布泊古時叫鹽澤,是個麵積不輸青海湖的大湖,曆史上三度豐水,又三度徹底乾涸,最近一次乾涸,其實距今時間不算長,是在1972年左右。
約莫同一時間,美國人發布了一張羅布泊的衛星照片,照片上,乾涸之後的羅布泊,形狀酷似一隻人耳,連耳輪、耳廓、耳垂都清晰可見,從此,這裡被稱為地球之耳,又叫死亡之海。
乾涸之後,湖底鹽堿沉積,結成堅硬的鹽殼,幾度熱脹冷縮,鹽殼斷裂支出向天裂張,硬度非常,有時候掄錘都砸不碎,鋒利的工兵鏟劈下去,也隻能把最薄的鹽殼劈成兩半。
有人形容說,鹽殼地像是泥漿掀起的浪被瞬間曬乾定格,一地凶險猙獰,車子經過,如同被滿地的獠牙啃咬,再好的輪胎也得脫層皮。
昌東停下車,手台通知:“鹽殼會刺破輪胎,也就是啃車皮,大家下車給輪胎加壓,還有,葉流西,你自己決定,要不要把車扔在這,扔在這了還有開出去的可能,進了鹽殼地再廢,就當是你送給羅布泊的禮了。”
葉流西說:“那扔這吧。”
過流沙帶,還有昨晚拖車的經曆,已經讓她很清楚地認識到車與車之間的差異,有時候不能拿技術說事:再好的賽車手,開拖拉機上賽道,也拿不到排名。
昌東回頭看了眼車內,他的車大,加一個人很輕鬆:“你理一下自己要帶的東西,肥唐的車,或者我的車,你想上哪個都行……”
肥唐忽然大叫:“西姐,我的車吧,我熱烈歡迎你!”
葉流西說:“……好啊。”
昌東沒吭聲,過了會撂下手台。
下車給輪胎加壓的時候,肥唐請他幫忙:“東哥,能不能幫我也加一下啊,我要給西姐搬東西。”
他熱情非常,一趟趟幫葉流西轉移行李,有一趟左手摟爐子右手拎鍋盆,一路叮叮當當。
這熱鬨跟他沒關係,昌東加好了胎直接上車。
肥唐搬到最後一趟,很周到地叮囑葉流西:“西姐,你四處都看看啊,彆落了東西,到時候可沒人回來幫你拿。”
葉流西半扶著車座,將包挎上肩膀:“知道了。”
肥唐興衝衝往自己的車邊走,剛走幾步,腳下一絆,哎呦一聲栽在地上,他趕緊爬起來撿,嘴裡嚷嚷著:“沒事沒事,絆了一下,不打緊。”
掉的都是些鹽罐湯勺小物件,他半扒半跪著去撿,低下頭,借著身體遮掩,目光從腋下往回溜——
葉流西正半跪著,一手拉起車座椅的護罩,另一隻手伸進去摸索著什麼。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翻來找去,就是沒找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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