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西大致猜到,昌東住樓下是想讓她過去找他。
但她不想去,煩江斬,也煩什麼青芝小姐——她跟昌東的關係剛有突破好嗎,像打地鼠遊戲,小地鼠剛露頭,就要來個錘子砸下去,對得起她付出的努力嗎?
她已經忘記自己曾經覺得昌東不難追了,不,很艱苦才追到的,傾儘全力,殫精竭慮,含辛茹苦才捏住的小田螺。
所以她裝著沒察覺、沒領會,避開他目光,早早就躺下了。
樓下的火還沒熄,火光從裂了的木縫裡透上來,像木頭裡長出的一線線紅,她試圖拿手捏攏,徒勞無功,湖浪聲無所不在,一直往屋裡滲。
邊上,丁柳翻了個身,低聲跟她說話。
“西姐,你是不是跟我們不一樣啊?”
葉流西不動聲色:“為什麼?”
“我回想起,在白龍堆的時候,開車進關之前,東哥說隻能你開車,我們都是貨……當時覺得怪怪的,但沒多想。現在進來這麼多天了,聽了那麼多進關出關的說法,見了這麼多事,忽然想明白了。你跟我們,應該不大一樣。”
果然,朝夕相處,最難瞞的是夥伴。
葉流西嗯了一聲:“說下去,你覺得是怎麼個不一樣?”
“西姐,你是關內人嗎?東哥總提醒你戴口罩,是怕人認出來吧?他一早知道,隻是瞞著我們。”
葉流西說:“你這小腦袋瓜子,讓刀一攪和,還聰明起來了。”
丁柳說:“我本來就挺聰明,笨頭笨腦的人,能幫我乾爹看場子嗎。”
看場子這事,於她,簡直如同得了勳章,沒事就拿出來說,出鏡頻率快趕上她的頭了。
隻是,揣測得了確認,丁柳反而更迷惑了。
不是說出關一步血流乾嗎,又說隻有皮影人才能進出關,那葉流西,又是個什麼情況呢?
葉流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她闔上眼睛:“再多的,就彆問了,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丁柳不吭聲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熟睡的鼻息聲深深淺淺,葉流西靜靜地聽每一個人的呼吸:渾厚綿長的,是高深的;輕柔緩慢的,是丁柳的;肥唐的忽長忽短,像在吹小號,有幾次還砸吧嘴,大概是太久沒吃過好東西了……
昌東的……
昌東的她聽不見。
葉流西輕輕掀開蓋毯起來,一步步走下樓梯。
一路以來,她太習慣跟昌東商量事情了,習慣到近乎依賴,忽然要自己藏事情,像把一團亂麻揣在心口,好不舒服。
火堆差不多滅了,灰堆裡露著點點未燼的紅,昌東已經睡下,帽子擱在充氣枕邊,葉流西坐到床邊,把帽子拿起來往頭上歪戴,然後拉下帽簷,遮住眼睛,看眼前一片漆黑。
忽然聽到昌東說話:“流西?”
葉流西摘下帽子。
昌東是自己醒的,大概是有人在身邊,身體的自然反應。
起初看到床前有人,還以為是雙生子,著實驚了一下,等到認出是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大半夜不睡覺,坐在這多嚇人……怎麼穿這麼少?你冷不冷?”
他很快坐起來,把她摟進懷裡,又拉了蓋毯裹住:“你現在怎麼能挨凍,肚子疼嗎?”
她沒覺得,但還是點頭:“有點。”
昌東把枕頭支起來倚在背後,手臂箍住她腰,讓她趴到自己身上,小腹緊貼住她的,又把毯子的角都掖好:“心裡不舒服的話,也得裹暖了不舒服,彆跟自己過不去。”
葉流西伏在他胸口,一聲不吭,昌東低下頭,下巴蹭住她頭發:“話憋著,自己會難受,說出來,大家一起難受難受。”
葉流西忍不住笑,笑到後來眼眶發燙,終於還是斷斷續續,把事情給說了。
昌東一直聽著,到後來,托著她手腕,一直輕輕摩挲那個紋身,火堆裡的火星一點點暗下去,室內昏黑,熱氣慢慢被地寒抵消——難怪工棚裡的工人們都住上層,底層真是太冷了。
聽完了,他說:“就這點事?”
葉流西說:“這點?”
昌東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紋身不能說明什麼,同一幫派、同一家族,甚至同樣犯罪的人,都可能紋一樣的紋身,未必就是情侶紋身。”
“至於什麼青芝小姐,恕我直言,你的身高身形不是獨一無二,脾性之說就更扯淡了,你揪了下彆人的衣領,就能暴露脾性了?”
葉流西心裡居然一甜:她覺得昌東有點動氣了。
“那個人覺得你是青芝,相信你是青芝,而且態度客氣,就說明這個青芝可以在外走動、能辦事、地位不低,而不僅僅是陪著江斬的一個女人——這樣的人如果失蹤,瞞不住的,底下一定會議論紛紛,但是你離開關內,至少一年多了,所以青芝跟你,是兩個人。”
葉流西抬頭看他:“昌東,你一點也不希望我跟彆的男人有關係吧?”
“你這不是廢話嗎,難道我會喜歡彆人到我懷裡來搶人?”
葉流西埋頭在他胸口,頓了好久才說話。
“昌東,我們都知道,有一些可能是存在的。如果事情真的往不好的方向發展,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