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自己離開之前,這投影的位置要更靠近東邊一些。
燭光又不是太陽光,豈會隨著時間而更改投影的狀態?
既然燈和筆洗的位置沒變,那麼就是燈芯的方向變了。
可好端端的,燈芯的方向怎麼會變?
崔頌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好似想起自己遺忘了什麼一般,自然地轉身,抬步往外間走。
靠近門的外間,牆上掛著一柄七尺佩劍,是原主的所有物,劍名“履霜”,取自《易》中“履霜而堅冰至”之意。
這句話的意思是:任何細小不對的苗頭,都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可怕災禍。應當自警。
……崔頌覺得這就是個Fg,他現在有點方。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除了他以外仿佛沒有彆人。
可他莫名感到了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
他深吸了口氣,在“打開門”與“拿劍”之間,毅然選擇了後者。
他將手中滅掉的提燈往身後一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劍。
細弱的風聲從耳後傳來,崔頌握住劍柄,回身一擋。
刺耳的摩擦聲伴著一閃而過的火花,來自劍的方向傳來一陣龐大的壓迫力。
崔頌穩穩舉著劍,來不及為自己的敏銳反應感到意外,就因對方變動劍招,不得不全心格擋。
此刻他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雖然沒法做到主動出擊,可不管對方的劍招有多麼淩厲迅猛,他都能一招不落地格擋下來。
如同嬰兒吮乳、蜜蜂釀蜜,是無需意誌控製的本能。
幾擊不中,已失去最佳時機,那持劍偷襲的蒙麵人眼露猶豫,似有退意。
崔頌壓力驟減,冷聲道:“為何殺我?”
剛剛的劍招,無一不衝著要害。
至於“爾是何人”,“幕後主使是誰”就不必問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對方肯定不會回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刺客冷笑一聲,借著劍鋒交接的反作用力快速後退。窄袖中甩出飛刀,削向角落的柱燈。
那暗器直接切斷燈芯,房內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崔頌暗道不妙,正待後退,連著外廊的門突然被人撞開。
一青色布衣,寬肩蜂腰的男子提燈而入,一個跨步便已擋在崔頌身前。
他橫劍而刺,劍勢凶狠地斫向刺客。
原本差點就能得手的刺客狠狠咬牙,卻也知自己再無轉圜的餘地,飛身而出,借著敞開的大門逃之夭夭。
青衣男子本欲想追,但顧及到身後的崔頌,生生止步。
“主君可曾受傷?”
一切來得太快也變得太快,崔頌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心皆是汗漬,心臟砰砰直跳。
他強製平定心緒:“未曾。”
青衣男子轉過身,倏然單膝而跪。
“屬下巡護不周,讓主君受驚,還請主君懲罰。”
崔頌被男子這一下弄得有點懵,大腦艱難地轉了半圈,意識到眼前這人約莫是食客、部曲一類的存在。
這一類人依附世家,為主家服務,擁有特殊的本領,同時也有著較大的人身自由,地位比家仆要高出許多。
更通俗點地說,就是權勢之家養的謀士與私兵。
眼前之人,崔頌從未見過,但他根據原主留下的文書,知道這座宅院有一個專門保護自己安全的劍客。
由於崔家的本家不在洛陽,這裡又是臨時住所,因而除卻幾個家丁侍女外,他的身邊僅帶了這一個人。
“徐霽明?”
徐濯,字霽明,潁川長社人士,性忠義,擅使劍,職位:他的貼身保鏢。
男子應了聲是,崔頌收劍入鞘,平心而道:“鞭長莫及,非人力可為,何談怪罪。”
他雖無怪罪之意,徐濯卻不得安心。
崔頌隻得再問:“那刺客用劍的路數,霽明可有看出什麼?”
徐濯回道:“觀之身手,似死士,可……”
哪有那麼怕死的死士?
崔頌心知徐濯的未儘之意,暗道:或許對方就是故意為之,躲在暗處伺機謀劃呢?
在徐濯的強烈要求下,崔頌回內屋休息,他則守在門外,以免刺客去而複返。
崔頌躺在塌上,久久不能入睡。
在此之前,他曾嘗試舞動手中的劍。結果不言而喻,和揮舞柴火棒沒什麼區彆,不僅毫無招式,亦找不到對敵時的感覺。
想來這劍術也是被動技,同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論,是根據外界刺激自然而然做出的反應。
再想那個刺客。原主雖小有才名,但追根究底不過是一個不曾出仕、尚未成年(及冠)的學子,整天悶在家裡讀書,就算偶有得罪人,也不至於惹來殺生之禍吧?
……
等等。
崔頌從塌上坐起,驀地想到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