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誌才進去的時候, 董卓正在大發雷霆。
自董卓排除異己,誅殺袁家幾十人,殺死張溫等對自己有威脅的人後, 底下人心浮動。原本對他呈觀望姿態的世家, 對他的態度開始微妙起來。一些自詡忠君愛國的士人,竟當麵與他頂著乾。董卓殺雞儆猴地殺掉這些士人,盛怒之下還烹煮了幾個大臣, 本以為能震懾一二,沒想到起到了反效果,反而引得更多人公然反抗, 甚至密謀行刺。
董卓自是不能放過這些人, 抓到幾個就殺幾個,不知不覺間,他手下的鮮血越來越多。等他反應過來不能再這麼下去的時候,他殺的人已經數不勝數。底下人對他的敢怒不敢言,士人們對他的怨氣, 都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更讓董卓焦頭爛額的是,被屠了族人的袁紹與袁術組織了一支關東義軍, 趁著他與匈奴及白波賊互掐的時候, 拉了忠君愛國的大旗來討伐他。
一言不合被圍毆, 不逃是傻蛋。董卓就此遷都長安,把大本營往西邊遷, 自己留在洛陽與敵人對戰。
因為在政敵和對外關係的處理上太過粗暴, 董卓吃了不少悶虧。無奈之下, 他接受了李儒的引薦,將某位聲名不顯的戲姓士子奉為上賓。
一開始他還不怎麼瞧得上這毫無名氣的年輕寒士,直到對方提出幾點有預見性的論斷並一一實現,他才收起輕視,真正地禮遇對方。
他聽從戲誌才的建議,設局贏取名士蔡邕的好感,並重用非西涼出身的徐榮,將袁紹等人的義軍攔在關外。
如此,無論是朝堂上還是軍事上,他都得到了一席喘息之地。
見到戲誌才,董卓勉強收起怒氣:“先生來了,快快入座。”
董卓將佩劍推到腰的一側,盤腿坐下。
“胡軫那孺子竟然中了孫堅小兒的奸計,兵敗魯陽,這可怎麼是好?”
胡軫是董卓的主要部將之一,奉命征討“逆賊”孫堅,卻沒想到中了孫堅的空城計,錯失進攻的最佳時機,以致敗北。
董卓氣過後,開始思量對策:“來人,傳羽檄給呂布,讓他去把孫堅小兒的首級拿下!”
“不可。”戲誌才出聲製止。
“先生有何高見?”董卓挺直後背,才注意到戲誌才一直沒有坐下,“先生且到卓到身邊坐下,與卓細細道來。”
“《禮記》曰:‘有喪者專席而坐[1]。’煥乃戴孝之身,怎可居尊位,與太師比鄰?”
“你們這些文人恁地這麼多規矩!”不悅之下,董卓不再端著文鄒鄒的腔調,一口西北方言脫口而出,“罷了罷了,你是坐是站都隨你,快把孫堅小兒的事說說。”
董卓有心禮賢下士,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的耐心有限,用不了多久就會原形畢露。這番大粗人的姿態,哪怕是最初不曾粗暴行事、得罪士人,也有許多文人對他嘀咕不已。
戲誌才低歎一聲,倒也沒有再勸董卓。
這位主公,隻可循序漸進。莫要說的多了,引他著惱。
“呂奉先(呂布)雖然勇武,卻與胡文才(胡軫)不和,不可將二人調至一處。”
董卓有些不以為然,但沒有反駁:“那當如何?”
“徐文茂[2](徐榮)可退之。”
徐榮?又是徐榮?這徐榮再厲害,也不能一個掰成兩個用吧?他剛剛派徐榮去汴水阻擊曹操,把曹操的軍隊打得潰不成軍,這要是把徐榮調走,滎陽又被圍攻怎麼辦?而且,孫堅又不是靜止不動的靶子,人家打的是遊擊戰,一中即退,誰知道他下次打的是哪座城池?
戲誌才仿佛聽見了董卓的心聲,曼聲道:“袁紹等人雖聚眾謀逆,卻是如同一盤散沙,不足為懼。一則群龍無首,表麵上奉袁本初為首領,實則各懷鬼胎,不敢全麵迎戰;二則起兵倉促,兵馬優劣不一,與西涼軍相比,如蒲草對刀劍,不堪一擊。”
“不如讓徐文茂在梁東屯兵,守株待兔,定能將孫堅拿下。”
他的聲音雖不高,卻帶著幾分篤定,仿佛孫堅一定會經過梁東似的。
董卓覺得這簡直是扯淡,但想起前幾次的經曆,覺得這戲誌才確實有幾分料事如神的本事,姑且將信將疑地同意了。
戲誌才在董卓府待了一刻鐘左右,便低調地請辭,從宅邸後院一處偏僻的小院悄無聲息地離開。
此時,與胡軫不和、每天都在想怎麼坑死對方的呂布,在聽到胡軫吃敗仗後,仰天大笑三聲,興衝衝地跑到太師府,準備落井下石。
他的眼角掃到匆匆離去的戲誌才,與下仆一指:“這是何人?”
下仆行了一禮:“應是太師的幕僚——戲先生?”
戲先生?不曾聽過。
認為這隻是個小角色的呂布不感興趣的離開。
戲誌才回到驛舍,見一年輕士人坐在一樓大堂飲茶。
正是昨天冒雨趕至的三人當中的一個。
戲誌才不知道江遵的名字,亦沒有攀談的心思,隻與他淡淡頷首,便準備上樓。
然而戲誌才不想與他攀談,江遵卻是想。
他出聲留住戲誌才,說了與攔下崔頌時幾乎一樣的話。
效忠王允?
戲誌才審視地看了江遵一眼,自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