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在宴會上見過一麵, 在此重逢,崔頌還是驚喜非常。
“奉孝!”
隻見著一個背影,崔頌便迫不及待地快跑上前。
身穿淺色襜褕, 頭戴小冠的年輕士人應聲回頭, 唇角眉梢皆帶著忻悅的笑意。
“子琮。”
便也轉身欲往他的方向而來。
本是一副故友重逢、美好無儔的畫景,豈料崔頌忽然變了神色。
“小心!”
郭嘉感受到身後的殺機,側身一避, 躲過擦肩而過的風飆。
那卷過他身側的龐然大物急急刹住,調轉方向又朝他的所在衝來。
崔頌來不及喝止,就見“搦朽”已逼近郭嘉咫尺之內, 就要將人撞飛。
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卻見郭嘉腳下偏轉,利用微小的角度差帶動上身,在短短時間內做出最有效的回避。
避開馬頭後,郭嘉驀地抓住馬韁,利落地翻身上馬。
想要撞飛的對象竟然坐到了它的後背, 這讓“搦朽”愈加暴怒,前肢猛地上揚, 想把郭嘉甩下馬背。豈料這人雖看著清瘦, 手勁卻是不小。兼之馬術了得, “搦朽”非但奈何他不得,反而因為被他拽著鬃毛, 把脖子上的皮都給扯痛了。
又來回折騰了半晌, 它怏怏地打了個響鼻, 停止鬨騰。
老實說崔頌是有些驚訝的。他在外族營寨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郭嘉身手不錯,如今一看,豈止不錯,幾乎可以稱得上不俗。
但他仔細一想,這裡又不是重文抑武的宋朝。秦漢以軍功封爵,遊俠之風盛行,全民尚武。士族的佩劍不僅是裝飾,亦是防身利器。不說便宜侄子崔琰是個劍術高手,曹操之子曹丕也憑借他的高超劍術在曆史文獻中留下各種奇聞秩事。如此想來……郭嘉身手了得好像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
那他為什麼會覺得驚異呢?
崔頌想了又想,覺得大概是因為曆史上的郭嘉因病早逝,後世文學作品與遊戲形象中的“病秧子”形象太過深入人心,所以才給人一種病弱的固有印象吧?然而很多人不知道,劍術卓絕的曹丕,其實也與郭嘉一樣隻活了三十多歲。
一想到壽命的話題,崔頌不免有些沉鬱。當日在婼族營寨,因為他二人在山洞內受了傷,外族醫匠與喬姬曾為他們把過脈。當時除了外傷,並未檢查出郭嘉的身體有彆的病症,健康得不能再健康。或許是因為喬姬與那位醫匠醫術不精,無法檢查出郭嘉的暗症,或許……郭嘉在出征烏丸之際所患的乃是急症,並非是他體弱多病的緣故。
崔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冷不防肩膀被輕拍了一下。
“怎麼了?嚇著了?”
“不……”意識到這隻是個玩笑,崔頌抬眼,與郭嘉對視了兩秒,視線轉向一旁,發現鬨騰的馬已經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被拴在馬廄裡。
“你的馬還是一如既往地精神。”
崔頌暗道這個“精神”應該語帶雙關。自初見那回被郭嘉抽了一鞭子馬屁股後,“搦朽”便一直耿耿於懷,每次見麵都要鬨騰一回。
他替“搦朽”與郭嘉道了歉,並打了聲招呼,走到馬廄旁邊,為“搦朽”解開韁繩。他先是嚴肅地教育了一番,嚴厲批評它想要撞人的行為。等說得差不多了,再給個甜棗,喂棵馬草摸摸馬背以示安撫。
將這位小祖宗成功地哄住後,崔頌帶郭嘉回房,互問近況。
崔頌由此得知郭嘉的那位叔祖在他們離開外族營寨的第二個月就已去世,郭嘉帶著未足歲的郭奕回到潁川,將郭奕認為親子。
在對那位亡故的郭家叔祖進行一番悼念後,崔頌問不免有些奇怪:就算郭奕那位失蹤的父親已經罹難了,郭奕也應該由族裡的已婚男子收養才是,怎麼會讓郭嘉一個未婚無子的年輕人養育?
郭嘉看出了他的疑問,正色道:“非我不願與子琮細說其中的因由,隻,家醜不可外揚,不想用這些無聊之事汙了子琮的耳朵罷了。”
崔頌聽他雖未明說,卻直白地表了態,便不再多問,轉言道:
“奉孝怎的來了長安?何時來的?”
“我將奕兒托付給族中長輩,便隻身一人上路,於昨日來到長安城。”將自己的經曆寥寥帶過,郭嘉忽而正容,“若隻遷都,董卓尚在外與眾路兵馬對峙——那倒也罷,如今董卓縮回這一隅之地,意欲築城自守,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天下之亂流,將隨著董卓一同在長安城聚首。若長安城將不可避免地陷入動蕩,在那之前,怎麼也要將你與元常二人帶離此地。”
崔頌沒想到郭嘉竟然是為了自己與鐘繇而跋山涉水、以身犯險,他朝郭嘉鄭重一揖:“恐怕頌要辜負奉孝的一番心意。”
便將荀攸與董卓的事一並托出。
郭嘉早有預料:“無妨。元常那邊也是如此。既是你二人的知交好友,嘉自不能袖手旁觀。何況長安城雖風雲湧動,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對郭嘉多有了解的崔頌其實早就猜到他的回答,因而崔頌的關注點並不在這段話上,而在另一個隱秘之處:“奉孝何時離的潁川?”
郭嘉不加思索便給了回答,答完的瞬間,他意識到了端倪,抬眼看向崔頌。
崔頌在腦中大致算了一下潁川到長安的路程,得出結果後不由皺眉:“長途跋涉,奉孝應當早些休息。”
哪怕隻是得了一個大概值,崔頌仍然可以肯定郭嘉在趕路途中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幾乎不曾休息,忙催他去小睡一會兒。
然而郭嘉並未有休息的打算:“此事不急,你們的打算與計劃我大致從元常那兒知道一些,你先與我談談城裡的近況與董卓的動向。”
早在外族營寨的時候,崔頌就已領教過郭嘉對自己的輕忽——仗著年輕康泰、精力充沛,便無節製的透支體力,非要一次性地將想要做的事都完成不可。再加上無節製的飲酒,哪怕現在看上去非常的健康,他的身體其實也存在著無數隱患。
想到重病纏身的戲誌才,崔頌忽然有些煩躁,甚至可以稱得上惱火:“奉孝莫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君子一飲一食、一言一行都應有跡可循,萬不可率性而為。”
潛台詞:做人要有自製力,該休息時就得休息,彆不拿身體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