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頌看著那兩個拇指大的鳥蛋,心想連他的牙縫都不夠塞,更彆提分給軍隊裡的人了,於是毫無心理負擔地準備私吞。
他分了郭嘉一個,不管他“已經吃過”的說辭,把剝了殼的鳥蛋精準地塞入郭嘉的嘴裡。
被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牙尖,郭嘉頓了片刻,囫圇咬碎吞下。
“快吃吧,該出發了。”
說完便掀帳而出。
崔頌不曾察覺到異常,熟練地將手上的鳥蛋殼撚開,把那彈珠大的瑩白食物丟入嘴裡。
一股若隱若現的鮮香味充斥口腔,乾餅留下的粗糲感被迅速衝淡。
聽到聚軍的號角聲,崔頌將蛋殼埋進土裡毀屍滅跡,扶正兜鍪離開營帳。
曹昂和曹定(曹安民)輪流率領騎兵去下邳城下假意示威,各種挑釁喊話,欲“引”呂布出來。
呂布見曹軍如此行事,篤信其中有詐,對嚴氏的說辭更多了幾分認可,下定決心閉城不出。
在城牆上駐紮守衛的士兵本就畏懼於“沛城城門因仙法崩塌”的傳言,此時見曹軍如此囂張,隻幾十人的騎兵就敢跑來城下示威,愈加認定曹軍有恃無恐,藏鬼神之能;又見呂布“不敢出麵”,任由曹軍叫囂,便覺得他是怯了戰,因此更加畏懼曹軍之威,終日惶惶不安。
陳宮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沒能忍過一天,再次去呂布府上。
“請將軍立即出兵!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呂布見陳宮又來勸他出兵,心生厭煩:“我已收到臧宣高(臧霸)羽檄,他過兩日就能趕到,隻等與他會合,同討曹賊。”
“將軍,夜長夢多!”
“你這人真是怪得很。城中糧草充足,我何必出去冒險?”
“再等二日,城中士氣便會被磋磨殆儘,到那時,便是將軍有‘匹敵千軍’之勇,也改變不了敗北的局麵。”
呂布用力掃落案上的酒樽:
“還未開戰,便來咒我?你若再不退下,休怪我長鞭無情。”
陳宮夷然不懼:“你今日縱是打死我,我也要犯顏進諫——曹軍若真有鬼神之能,早已將下邳夷為平地,何必派騎兵過來示威,擾亂我軍軍心?曹軍此舉,實為故布疑陣,欲讓將軍以為其中有詐,不敢出城。由此可見,曹軍所謀甚深,正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若不出城迎擊,及時製止,恐我等危矣。”
然而呂布對陳宮早已失去信任,又聽他言論刺耳,覺得是危言聳聽:
“曹軍雖隻派了一騎輕軍,卻在十幾裡外駐紮著千軍萬馬。焉知曹軍此舉不是故意引我出城,好趁機施以暗算,奪我徐州?”
陳宮拔下頭上儒冠,狠狠往地上一摜,神色間隱有幾分癲狂:“公莫非忘了昔日董賊因何而亡?”
呂布絲毫不怵,反而逼視陳宮:“你好生大膽,竟敢把我比作董賊那老匹夫?”
陳宮冷然而笑:“董卓尚能聽幾耳士人的諫言,爾安能比?”
呂布大怒,讓人把陳宮抓起來軟禁。
夜晚,呂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時不時地想起白日陳宮的怒叱。
“莫非真是我錯了?”
自郝萌反叛,他便鮮少再聽陳宮之言——先是不聽陳宮之言,半途反悔嫁女,殺死袁術的來使,引得袁術引兵征討,折兵損將;後來又不聽陳宮之言,撕毀與曹操的合作,幫助早已式微的袁術,招致今日的災禍。
如今,曹軍兵臨城下,早已衰敗得不堪一擊的袁術無法提供救助,隻留他一個人在深夜懷疑人生。
他以為陳宮存了害他之心,可到最終,不聽陳宮之言的他竟泥足深陷,舉步維艱。
呂布不由有些懊惱,再次自問道:
“莫非真是我錯了?”
旁邊的嚴氏被他的動靜吵醒,困乏道:“夫君還不安置?”
呂布沉沉地歎了口氣:“英雄末路,明日不知著落,如何睡得著?”
嚴氏低聲道:“何至於此?大不了投降便是。夫君英武赫赫,天下人欲爭著納入麾下,君與曹操,也不是項羽與劉邦那般水火不容的境況,尚不及末路。”
自聽了喬姬的勸告,嚴氏便對呂布稱霸一事很不感冒。在她看來,與其讓呂布成王稱霸,倒不如成為某方霸主的麾下武將,總好過現在這樣,白守著一個主公的名頭,成日裡擔驚受怕。
呂布一聽,雖然對嚴氏說的“投降”有些不悅,卻也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
的確,現在的情況是很遭,但最糟糕也不過是被曹操打敗,成為他的俘虜。以他的驍勇,曹操肯定會收他為己用,需要擔心的隻是待遇問題。
想到曹操的“愛才之心”,呂布心下略安,拍了拍嚴氏的手,逐漸沉沉睡去。
第二日,呂布去見了陳宮。
陳宮一動不動地倒在榻上,雙眼禁閉,不看呂布一眼。
呂布緩緩道:“昨日,布亦有不對之處……”
陳宮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動了動。
呂布坐在他的榻旁:“先生一直為布出謀劃策,無論先生心中作何想法,先生於布有再造之恩,這是事實。”
陳宮歎了一聲:“宮昨日有一言甚為不妥。將軍比起董卓,實則勝出許多,於心性而言,甚至更勝於袁本初。”
至少,哪怕呂布再不信他,再怎麼被他直言頂撞,都沒有像董卓那樣隨意折磨打殺,也沒有像袁紹那樣外寬內忌,僅因為臣下“剛言犯上”便惱羞成怒,予以重罰。
至少,在沒找到確鑿的謀反證據以前,呂布仍禮待於他。
“以將軍之人材,實不該淪落至此。宮隻遺憾……不能取信於將軍,不能為將軍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