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1 / 2)

所以,他近日來的種種異常,全是因為——

崔頌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郭嘉,卻見他唇角含笑,眼底異常明亮,仿若流淌著億萬星河,要將他攝入其間。

崔頌恍恍惚惚地站著,險些溺斃在這一片星河中。劇烈的心跳逐漸平息,他終於找回少許冷靜,卻說不出半句話。

郭嘉隻靜靜地站在他身前,耐心地等著他的回複。哪怕回應給郭嘉的是恒久的沉默與恍惚,他也一再縱容,並無絲毫催促之意。

崔頌好歹曆練了多年,隻沉默了片刻,便從容接受了自己的心意。

雖說之前還未明白心跡的時候,他反常的行為與亂七八糟的猜測讓現在的他略有尷尬之感,但以他的堅定心性,很快就這份情緒拋到腦後,恢複平素的鎮定與泰然。

“我亦心悅於奉孝。”

從心而行,無需躊躇。

自這一天起,崔頌感到自己與郭嘉之間仿佛多了點什麼不一樣的東西,仔細琢磨,又似乎和原來無甚不同。

這些年,崔頌時常請來名醫,以“未雨綢繆”為由,替戲誌才與郭嘉診脈。

每次得到的都是同一結果:

戲誌才的健康狀況不太樂觀,但經華佗固本治療,隻要注意調養,活到四五十歲不成問題;而郭嘉身體極佳,又時常與崔頌共習騎射與劍術——正所謂運動有助於身體健康,隻要控製飲酒,不過勞,不染疫病,基本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可崔頌仍是心結未解。

郭嘉若有所覺,勸慰道:“天命有常,人的壽命亦是如此。順時而生,逆境而存,不可強求。”

人自誕生於世,就在對抗各種災禍:疾病、寒冷、饑餓、戰亂、各種意外……能活到壽終正寢的人,少而又少。

許多驚才絕豔者在曆史長河中璀璨了一瞬,猝然隕落;更多的人在尚未綻放光芒時便已夭折。人命之脆弱,自誕生以來便是如此。

如雜草一般頑強求生,時刻保持著求生的**,不會因為任何困難與災厄而輕易放棄生命;但當死亡當真降臨的時候,亦不必驚惶強求。

敬畏生命,渴望生存,無懼死亡。

這便是郭嘉想要傳達給崔頌的信念。

崔頌表麵上接守了郭嘉的勸解,可內心仍未改變最初的想法:道理他都懂,但人都是貪心的。他想要郭嘉長命百歲,想要荀彧荀攸壽終正寢,想要侄子崔琰不被論罪……

人這一生,除了所謂的理想與抱負,還有各種**與感情。

人從出生開始就在適應環境,對抗各種惡劣條件,何嘗不是“逆命而為”?同樣是逆命,難道郭嘉、荀彧他們的命運就不能被更改嗎?

說他不自量力也好,自以為是也罷,他確實想為自己的私心,改變他們在曆史上的結局。

他不但要撈,還要每個都撈。戲誌才與禰衡的成功存活給了崔頌信心,所謂的曆史不僅存在必然,還有各種偶然。

早已下定決心的崔頌一邊做著更充分的準備,一邊完善已經推演了無數遍的計劃。

他亦不曾因私忘公。自靈帝死,九州幾次大旱,黎民相食。為了防治旱澇,最大限度地減少旱澇帶來的影響,崔頌廢寢忘食地研究各地地形,翻閱水利、水治相關書籍,因地製宜列出不同的水利建設方案,送到曹操手中。

曹操惜其才,欲提拔官職,被崔頌婉拒。

說到底,他對高官厚祿並無特彆的興趣,如今的這個職位,恰好能讓他一展所長,又何必調職呢?

曹操相信崔頌的能力,便隨他折騰,自己則把注意力轉向軍事。

他想打劉表,被荀彧勸止。

荀彧認為,袁軍初逢大敗,士氣低落,內部又混亂,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宜趁他病要他命,何必管劉表一個“坐談客”?

曹操納諫,揮軍北上,把袁軍主力打得落花流水。

沒過多久,袁紹因為心病難解,嘔血身亡。

因為袁紹生前偏愛幼子,又為了培養其他兒子而讓他們各據一州,袁紹一死,他的幾個兒子相互攻伐,袁紹殘留下來的勢力立即四分五裂。

至此,曾經強大無匹的袁氏,再不具備威脅之力。

此時正是建安七年(公元202年)。

趁著曹操還未班師回朝,皇帝劉協召來留守許都的荀彧……陪他下棋。

荀彧始終謙謹恭敬,不曾直視聖顏。

劉協吃去荀彧的一大片棋子,淡淡道:

“尚書令,你未儘心。”

荀彧撚棋的手一頓,遲遲沒有落下。

未儘心。

是指對弈未儘心,還是……侍君未儘其心?

荀彧心神凝重。

停滯的棋子,最終還是落下。

“請陛下恕罪。”

劉協將吃掉的白子一顆顆地放進荀彧眼前的棋盒中,似漫不經意地道:

“尚書令,你與旁人不同。”

荀彧隻謙然一笑,未應下此言。

劉協緩緩道:“首陽采薇,何曾得見?”

荀彧長睫一顫,深深拜下。

首陽采薇的典故,乃出自當朝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

相傳,周王滅了商朝,有兩位商朝的舊臣感念商王的恩德,不願向周朝效忠,就在首陽山上采薇而食,最後齊齊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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