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在月光下愈顯烏黑的眼眸,郭嘉的心跳仿佛驟停了一瞬。
他自然地伸手撫平崔頌眉心的皺痕,溫聲詢問:
“做夢了?無事,隻是夢罷了,繼續睡吧。”
溫柔低緩的聲音好似清泉淌過心間,眼中尚存著幾分迷蒙的崔頌被這道聲音蠱惑,再次閉上了眼。
原來崔頌方才並未完全醒來,僅僅因為睡得不踏實,加上氣息靠近的時候激起了他潛意識裡的警覺,這才半睡半醒地睜了眼。
等朦朧的視線中映入了熟悉的臉,又被郭嘉的軟語安撫,他短暫清醒的意識立即被睡意覆蓋,重新進入夢鄉。
郭嘉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咫尺之人的呼吸漸趨綿長,這才放鬆了心神。
他迅速地在眼前那溫熱的唇瓣上啄了口,以極快的速度平躺回榻上,閉眼假寐。
他聽著狂亂擊鼓的心跳,隻感覺胸腔有什麼東西快要滿溢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宛若有一刻鐘,又好似隻有一息,郭嘉再次睜開眼,虛眸覷向身側,隻見崔頌仍沉沉睡著,對剛才的一切毫無所覺。
郭嘉低歎了一記,不知縈繞於心的更多是慶幸還是遺憾。
他又等了好一會兒,才無聲地坐起,小心抬起崔頌搭在身側的手,翻開掌心,借著月光檢查傷口。
雖不大,卻呈現猙獰樣貌的傷口,是四條橫向展開的月牙型創痕,正與指甲的長度一致。有少許血肉翻騰而出,足見這隻手的主人當時為了克製情緒,刻向掌心的指節幾近用了全力。
狂肆律動的心跳,仿佛被一盆冰水淋下,痛徹刺骨。
他從懷中取出偷藏的草藥,從壁衣後取出被溫在獸紋雙耳溫鼎中的一盅清水,打濕了乾淨的軟綢,小心地避開傷口,擦拭掌心上的垢痕。
而後他將草藥洗淨,動作生疏地用杵搗開,平鋪在傷口上,用另一條乾淨的軟羅將傷口裹住,在側邊係上活結。
指尖觸碰的地方有劍繭的痕跡,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垂下烏黑的眼睫,隔著單薄的軟羅,在傷口上方烙下一吻。
停頓了片刻,他正要將那隻手回歸原位,意外地在黑黢黢的房內對上一雙如墨的眼眸。
郭嘉:……
他停頓了許久,借著微弱的月光努力辨析,確定那雙眼中沒有半點迷蒙,唯有清明。
他平靜地道:“子琮……醒了?”
崔頌抽回手,坐起身,同樣平靜地道:
“奉孝莫非以為我是彘?任你如何動作都不會醒?”
彘者,豬也。光憑這個比喻,郭嘉就知道崔頌目前的心情遠遠談不上好……比起睡前來完全沒有好轉。
他正打算說些趣言,好生安撫自家摯友,卻見崔頌不善地垂著眼,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語氣危險地道:
“奉孝能否告知,為何這麼遲了,你還未安歇?”
郭嘉心中敲響了警音,他連忙道:“正巧睡醒……”
崔頌將目光落在手上的軟羅上,一字一頓地道:“你近日頭痛劇烈,正是該好生休息的時候。這不過是米粒大的小傷,何值奉孝夜半不眠,悉心照料?”
郭嘉反握住他的手,不讓那隻手使力,牽扯到傷處:“縱然是小傷……我總要看過,方能安心。”
說完,他用另一隻手撥開崔頌額角的碎發,將它捋到耳後。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可莫要再弄傷自己。”
若是……
若是他當真……如何能安心留下子琮一人?
想到夢中的天崩地裂,他既後怕擔憂,又推己及人,唯恐子琮亦遭受同樣的痛楚。
崔頌感受到指尖傳遞而來的珍重與愁腸,好似被一支塗滿糖霜的箭鏃緩緩穿過心臟,還未及品嘗甜味,就已被疼痛團團包圍。
他倏然往前,壓住郭嘉的肩膀將之按在榻上,迎著郭嘉錯愕的凝視,他冷然地咬牙,卻遲遲說不出半句狠話。
“郭奉孝,君之心,我之心也。此等小傷你尚且不能釋懷,而你……我何嘗能釋懷?”
他緊緊抓著郭嘉的肩膀,指節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