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人員的語氣, 一下子就從最開始的鄭重,瞬間化作嚴肅到甚至嚴厲。
這當然是因為,他發現了非常了不起的東西。
淩一弦臨時跟上麵申請了一個權限, 隨後和明秋驚江自流一起, 三個人沿著水管和防盜窗借力,用輕功飛上精衛家窗台, 一鼓作氣地翻了進去。
精衛租屋時挑了十一樓,那幾處落腳的防盜窗和水管, 同樣也是精衛日常離開屋子的台階。
所以說,那個“熱心的朝陽居民的舉報”,來得非常合理。
淩一弦衝進精衛的出租屋,循著聲音來到之前按照戶型被劃分好的b區——也就是這間屋子的客廳。
搜查人員打開了擺放在客廳的落地置物櫃, 從裡麵翻出了一疊黑屍沉檀木的特殊匣子。
黑屍沉檀木,是在靈氣複蘇時代生長出的一種異種植物,非常稀少珍貴,性質也極其特殊。
首先,它特彆的沉重。
一小塊黑屍沉檀木, 可以比黃金還重, 質量約等於同等體積的鎢。
它質地細密堅硬, 渾然不似木材,沒有特殊儀器根本無法鋸開。
因為它的這一特性,有些富豪人家會用黑屍沉檀木配上加密鎖, 製作保險箱,用來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品味和身份。
一般來說,購買這種材質保險箱的人都是真的有錢。
因為黑屍沉檀木非常、非常、非常的貴。
假如放在裡麵的東西價值不夠昂貴, 很可能會出現“保險箱裡的東西, 其實沒有保險箱本身值錢”這種烏龍笑話。
重量和價格, 隻是黑屍沉檀木價值的一部分。
而對於更多人,尤其武者來說,黑屍沉檀木的優點在於它的強保管性。
——這種木頭,是用來保管異獸卵、異種植株和特殊礦石的最佳材料。
在沉重無比的同時,它好像天然就有著一種中和性,可以令許多嬌貴物種穩定地維持住生命力。
比如,對環境酸堿度、空氣潮濕度有苛刻要求,稍微偏離一點就會胎死蛋中的s級異獸雷鳥。
又比如,被移栽時哪怕被劃傷了一點根係,都會抽緊全身枝條,在十二小時內渾身枯黃死去的特殊植物金線玉裹。
常年行於野外的武者,對於這種材質的盒子會非常熟悉。
當他們接到采集或者探查任務時,都會儘量租借一兩個黑屍沉檀木的匣子。
但現在,被精衛藏在置物櫃裡的匣子有足足一打。
淩一弦趕到b區時,搜查人員已經設法打開了一隻匣子的鎖。
在看清匣子裡密密麻麻陳列的東西時,淩一弦當場倒吸一口冷氣,緩緩地吐出一句膾炙人口的國罵。
“臥槽。”
眼前的這匣東西,能讓全天下密集恐懼症患者自戳雙目。
匣子裡結結實實地擂著成千上萬的細密顆粒,形狀不太規則,大致是橢圓的長條,彼此之間互相黏連,表麵上掛著一層渾濁的粘液,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惡心。
在眾多半透明的白色膠體內部,浮現出一根根血絲般的東西,讓這些顆粒看上去天然自帶一股邪異之感。
淩一弦下意識舔了一下嘴唇,乾巴巴地描述道:“卵啊。”
——匣子裡裝著的東西,很明顯是某種生物的卵啊。
“是a級警戒異獸,白銀蟻。”搜查人員見多識廣,第一時間辨明了這物體的真身。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水霧模糊了防護服上自帶的眼鏡:
“這種高危異獸,不是本國物種。做準備吧,跨國走/私、匿藏危險違禁物,兩罪並罰,我們現在就要逮捕精衛。”
…………
搜查人員們客客氣氣地把淩一弦三人從屋子裡請了出去。
在把他們請出去前,這些人還用儀器給他們渾身上下殺了一遍毒,又做了詳細的檢查,防止他們的衣角或鞋底,偶然夾帶出了幾顆白銀蟻的卵。
不怪這些外勤如此謹慎,實在是此事事關重大。
白銀蟻的食譜非常廣泛。
從腐肉、木頭、大部分常見金屬,就沒有它們不吃的東西。甚至在饑餓狀態下,這些螞蟻還能吃下少許水泥混凝土,消化能力堪稱無敵。
如果有人在某個城市放出這種異獸螞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你見過被蝗蟲橫掃而過的麥田嗎?
假如有鋪天蓋地的白銀蟻,像是蝗災一樣飛舞過整個城市。
那麼在它走後,所有的高樓大廈和基礎建設,看上去都會像是被蝗蟲過境的農田一樣可憐。
更可怕的是,它們不是本國物種。
也就是說,它們在本地或許沒有天敵。
可想而知,從匣子裡翻出這東西以後,那個負責搜查的外勤人員,瞬間整個人都木了,唰一下從頭皮麻到腳後跟。
對精衛的批捕令在十分鐘之內到位。
比起之前的那一份,現在這份直接把精衛提升到了一個相當嚴厲的等級。
一直候場的淩一弦終於派上用場。
上麵要求,淩一弦以美人蠍的身份,將精衛約回來。他們要在第一時間把精衛抓捕歸案。
淩一弦特彆強調:“我之前跟精衛通常采用信息聯絡,貿然打電話,恐怕他會覺得反常。”
“那就先以信息聯絡。如果十分鐘內沒有得到對方回應,就還是打電話。”
上麵的意見堅決:哪怕放精衛在外麵多呆半個小時,他們都不能放心。
淩一弦理解他們為何如此忐忑。
畢竟,那疊小匣子現在已經全被技術人員開盒。
總共十二個匣子,其中九個是滿的,但是三個是空的。
……根據空匣子匣壁乾涸的粘液分析,這三隻匣子,之前一定也盛放過不知數目的白銀蟻卵。
淩一弦在心中暗暗歎息,手上顛了顛美人蠍身份下那支手機。
他們三個不用再賭精衛被扣押的罪名是什麼,大概要關幾年了。
淩一弦感覺,精衛這次作死作的太大,根本是奔著無期去的。
……………
當淩一弦按下發送按鍵時,一整輛行動車的人,都眼也不錯地盯著她的手機。
長方形的屏幕根本沒有按下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屏息靜氣,靜等著精衛的回音。
然而,精衛不知道正在外麵浪什麼。
美人蠍給他發的短消息,他一條也沒回。
很快,上級給出的最大限度就到了,淩一弦隻能給精衛打個電話。
至於電話裡誘引精衛話題,也是之前就商量好的——精衛既然在乎劫囚任務,那淩一弦就謊稱自己完成了任務的前置條件。
接了公放線的電話沒響幾聲,就被對麵接起。
“喂?”精衛略帶冷淡的特殊音線,通過電波被轉送過來,“乾什麼打我電話……哦,我看到消息了,找我有事?”
他態度冷冰冰的,美人蠍比他還要更不耐煩。
冷笑一聲,美人蠍曼聲道:“下次回我消息要及時,我可不習慣被男人放鴿子。”
不等精衛回複,美人蠍就先打斷了他的讀條:“你上次讓我替你辦的那件事,我做完了。”
“已經預約好了參觀研究所?”
“嗯。”美人蠍不緊不慢地一笑,還把通話中的手機屏幕當成鏡子照了照。
“就在7號,我必須得跟他一起去——這個小男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精衛,這都是為了輔助你完成任務,你欠我欠大了。”
吃過從前的那些虧,精衛也知道,跟美人蠍談互助互利,根本就是在放屁。
這女魔頭甜頭全吃,但小氣得不拔一毫。
他配合美人蠍完成任務,是理所應當;美人蠍偶爾幫他打個輔助,那是天女下凡,紆尊降貴。
口吻絲毫不變的情況下,精衛輕輕撇了撇嘴,報了一個數:
“這個以內的名貴煙酒,從我的名義開發/票報銷。我們哪天見麵?明天?明天怎麼樣?在我公寓附近見麵,然後想去茶樓還是買雪茄都隨便你。”
淩一弦抬起眼來,隻見坐在對麵的上司對自己做了個手勢。
她心領神會,口中腔調依舊拖得懶洋洋的:
“明天已經有人占據了我的生活,精衛,我沒時間和鳥寶寶約會。不然我們今天見,唔,正好有人在送我呢。”
電話那頭,精衛好像輕聲咒罵了一句,大概是嫌美人蠍麻煩。
但他還是不疑有他地報上了出租屋地址。
“行吧,我這就回來了,你現在可以往我這裡走……”
話剛剛說到一半,車裡舉著望遠鏡觀察的成員,就迅速而無聲地對大家打了一串手勢。
那串手勢的意思是:“視野範圍內,目標已返回”!
任務車裡,雖然仍舊安靜無聲,每個人的呼吸都被壓致最低微狀態。但在收到了這條消息以後,原本沉悶的氣氛猛地一掃而空!
大家把原本就筆直的脊背挺得更直,隻等精衛進入包圍圈裡,就隨時準備著抓捕計劃。
然而,遙遙站在街頭的精衛,卻停住了腳步。
據說鳥類的眼睛和人類不同。
人類隻能分辨紅黃藍三種原色,而鳥類所能分辨的原色,卻比人類要多上一種。
正因這個原因,它們眼中的世界,遠比人類的要燦爛絢麗許多。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它們眼中的世界,也和人類目光所及之處有著很大區彆。
電話裡,精衛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冷淡下來。
“見麵取消,美人蠍。不管你現在在誰的車上,讓車子立刻調頭,離我這裡遠點,越遠越好。然後隨便你找個酒吧還是酒店,跟你的新獵物多留下點錄像,你會謝謝我的。”
說完最後一個字,不等美人蠍的回答,精衛立刻掐斷電話。
精衛一邊慢慢收起手機,一邊不動聲色地轉過身。
街口人流如潮,精衛施展妙手空空的功夫,直接從某個擦肩而過、隻顧著玩手機的路人頭上摘了頂帽子扣在自己腦袋上,竟然也沒被任何人,哪怕失主發覺。
他不會縮骨功,卻恰到好處地佝僂起了自己的肩背,再脫下外套反穿。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精衛就換了副新模樣,看起來很不惹人注意。
精衛的反應速度是如此迅捷,眼看就要像是遊魚融入海洋般,不惹人察覺地溜走了。
“目標人物跑了……實施抓捕,立刻!”
話音未落,道路上十餘輛停放的轎車,車門齊齊彈開。一隊訓練有素的外勤武者,幾乎是同時邁出車門。
如果說,精衛像是一尾狡詐的遊魚般混入人群,那麼這些外勤武者就像是猛虎下山一般,整條街分割成數塊。
淩一弦想了想,打了個申請的手勢,也像是一抹煙一樣鑽出了車子。
在他們前方,精衛顯然已經察覺到了氣味不對。
他頭也不回,步履飛快,一個勁兒地往人流最密集的部分紮。
要是“精衛”的異獸碎片能給人額外添上一對翅膀,沒準他現在都已經飛起來了!
顧忌到現在位處人流量比較大的街區,武者局外勤還沒有直接亮出證件,驅散人群,打草驚蛇。
但對於前麵疾疾奔逃的精衛,以及身後窮追不舍的外勤們來說,此時此刻,大家隻差一張窗戶紙就能把追捕關係儘數捅破。
雖然還沒有光明正大的一擁而上,把人逮捕。
但以如今的局勢來看,氣氛已經緊張得無限逼近於圖窮匕見。
直到現在,精衛還沒有隨便抄起一個離自己最近的路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這隻因為他心知肚明,邁出這一步以後,眼前就隻剩下死胡同可走了。
但,如果他不隨便抄起一個無辜路人的話,被這些外勤們逮捕,那也是跟前麵差不多的結果。
此時此刻,小小鳥麵前一共隻有兩條路。一條是死路,另一條也是死路。
精衛:“……”
垂下眼睫,精衛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
兩種選擇,和選擇會導致的後續行為被他同時架上天平,在一秒鐘內決出了勝負。
下一秒鐘,精衛驀然抬手。
他動作乾脆利落如大鵬展翅,以無可阻擋之勢,朝著身邊最近的一個男生兜頭落去!
離精衛最近的兩個外勤,運足功力,爭分奪秒地猱身撲上!
而離精衛稍遠一些的武者,則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生怕刺激到他的情緒,有些人握緊拳頭站定了腳步。
就在這不容瞬目的關鍵時刻,一道身影輕煙似地飄進了精衛的視線裡。
那是一個女人的側影,皮膚白皙清透,像是最上好的羊脂玉。
她眉目飛揚,笑得明媚開朗,儼然是個天真無憂的少女。
然而精衛卻許多次目睹過她截然不同的樣子——在這張屬於天才少女的麵目底下,有著一張讓精衛更加熟悉的臉:冷豔、矜持、不屑一顧、目中無人。
大概是因為平時在心裡罵得多了,精衛對那個影子,有著一股深入dna般的熟悉。
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裡,在習慣的作用下,精衛的注意力被略略轉移。
就是這短短的一時間,便決定了精衛的失手。
他的爪尖……不,指尖,堪堪從路人的外套上滑過,把那件運動服撕裂了一道鷹爪似的長條口子。
而精衛則被身後的武者,以鷂子撲禽的姿態,惡狠狠地鎖住了背部關節。
下一秒鐘,塵埃落定。
隻有茫然抬頭,不知自己剛剛險而又險逃過一劫的路人,扯著自己破開一個大洞的外套,迷茫地看看精衛,又看了看那幾個當眾抓人的外勤。
他慢半拍地關掉手機頁麵,有點機械地意圖報警。
武者局的外勤當然上前處理此事。
他們給路人看了證件,簡單進行了走路彆玩手機的安全教育,把人好好地送走,並且告訴他想要索賠衣服可以告精衛(路人:不了不了不了!這外套才八十塊我犯不著!)。
整套流程絲滑無比,完全可以看出武者局人員過硬的服務素質。
隻可惜,精衛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此處。
背後擒拿手攥住他的手腕關節,收緊時宛如分筋錯骨般疼痛。
然而精衛卻仍下意識扭頭,看向剛剛讓他分神的方向。
……不是錯覺。
真的是美人蠍。
之前打電話時,號稱自己還在路上的美人蠍,怎麼這麼快就出現在這裡?
精衛一言不發,雙眼睜大,大腦卻在拚命轉動:她究竟是收到消息後馬不停蹄地來救自己,還是說從一開始就……
沒等精衛思考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一隻美人蠍就顛顛朝他跑了過來。
然後……在精衛不自覺露出期冀的目光裡,美人蠍正義凜然地踹了精衛一腳,聲音那叫一個嫉惡如仇。
美人蠍戲很多地痛斥道:
“這邊是不是有情況?好大膽子,竟然敢當眾行凶,我剛剛都看見了,需要我出庭作證嗎?這種敗類就應該關起來!”
精衛:“……”
草(一種植物)。
他明白了。
美人蠍未曾按照他的提示,沒有立刻把車子調頭,遠離公寓,初衷或許是來救他。
可一旦發現救不成人,美人蠍立刻把臉一抹,洗清身上所有嫌疑。
這千麵魔女用他刷武者局的好感,直接開始撿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