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2 / 2)

“盯著點,鋪張塑料布,然後摁住相柳。”

他叫淩一弦進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相柳蛇應該專門生有的九個不同的毒腺。其他幾個毒性稍弱的就算了,有兩個毒性特彆強,為了確保安全,還是先挖出來。”

淩一弦微微一愣:“額,這個,你來還是我來?”

莫潮生結結實實地翻了個白眼:“廢話,當然是你,要是我就能動手的話,叫你乾什麼。”

毒腺暴露在空氣裡的那一瞬,必然有大量的毒素彌漫開來。

這種活計,不找淩一弦這種專精人士,難道他還自己來不成?

角落裡,相柳的身影彈動了一下,大概在神誌不清之間,也聽懂了他們這番議論。

淩一弦摸著匕首冰冷熟悉的手柄,雙膝壓住相柳肩膀,在莫潮生的指點下用刀鋒比住了相柳的耳根,一時間居然有點踟躕。

她跟美人蠍和山蜘蛛麵對麵地打過架、正正反反扇過鹿蜀四記耳光、在和其他武者對戰的時候,也不乏乘勝追擊,把便宜占到底的事。

所以此時此刻,淩一弦並不是缺乏下手的經驗。

她隻是,她就是……她唯獨覺得,這一次的手感不一樣。

具體哪裡不同,淩一弦說不上來。

她沒心沒肺慣了,語文又不太及格,很難精準地描述出這一刻的微妙心情。

但淩一弦就是知道,她今天下手挖相柳的毒腺,和過去那些硬碰硬的戰鬥,這兩者一定在什麼地方存在著差異,那才是她如今心緒複雜的源頭。

恍然之間,莫潮生的手落在了淩一弦頭頂。

淩一弦還以為莫潮生又要抽自己後腦一巴掌,下意識就一低頭。

結果莫潮生把手追了過來,卻隻像小時候那樣,輕輕在她頭發上拍了拍。

“不要想那麼多,直接動手。”莫潮生聲音平穩地吩咐道,“毒腺暴露在空氣裡的那一刻,相柳一定會借此機會發起反擊。你要壓製住他。”

“因為意外隨時可能發生,所以你要隨時做好殺死他的準備。”

聽到這句話,淩一弦下意識想要轉頭,莫潮生按在她腦袋上的手掌卻微微用力,阻止了這個動作。

“……你乾嘛?”

“彆看我,先做好你該辦的事。”

淩一弦小聲嘀咕:“莫潮生,我總覺的你是故意的。”

“我確實是故意的。”莫潮生坦然承認,並且意有所指,“我看得出,那個叫明秋驚的男孩,已經做好了在關鍵時刻奪人性命的準備。”

淩一弦瞬間就反應過來,不自覺地抬高了聲調。

“……你覺得我沒準備好?所以你把相柳留給我當預演?”

莫潮生幅度很小地輕輕搖頭:“在你真正長大之前,我沒教導過你仇恨的樣子。”

所以,淩一弦沒有成為他這樣的法外狂徒。

雖然因為社會化程度不夠,她經常無意中展現出許多離譜的思路,但淩一弦本身對生命的尊重,從她很小的時候在獠牙豹眼皮子下救走陌生人起,就一直沒有變過。

莫潮生曾經從太多殺意中經過,他自己也是個過去的複仇者。所以他能夠輕易發覺,那個叫明秋驚的孩子,心中保存的恨意和決斷尚且新鮮。

可淩一弦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直到最近,他才把這些舊事一股腦地告訴給淩一弦。它們就像樹皮上陳舊的點點斑痕,銘心刻骨,但已經過去。

淩一弦會鄙棄、憎恨、厭惡玉門,她也有理由討還過去的累累血債,並且一直以來在為此事做出努力。

隻是……

感覺著手掌底下毛茸茸、暖烘烘的那顆圓腦袋,莫潮生又回憶起她梳著羊角辮時小小的樣子。

他冷靜而殘酷地想道:淩一弦想要複仇,卻並不意味著她已經做好準備。

要知道,情急之下、緊要關頭趕鴨子上架地奪走一條性命,和事先就已經抱著“我必然殺人取命”的決心,這兩者之間的心理和表現在決戰之間的狀態,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隻是普通的對手就算了,可如今,他們已經離最終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莫潮生見過玉門首領。

那不是一個在緊要關頭,才能急忙改變想法的對手,如果不在一開始就抱著讓他有去無回的決心,就根本等不到那個“緊要關頭”。

正如殺強敵之前,要先挽滿勁弓,要拿走這樣一位對手的性命,也一定要在之前就做好十足的準備才行。

不過,他也並不是一定要逼著淩一弦去做。

不知道莫潮生腦海裡都轉過了哪些念頭,至少淩一弦聽明白了一件事:“不就是挖個毒腺嗎,我又沒說我不乾——等等,我要是不乾呢?”

莫潮生平靜地說:“那就等接應的人來了,派你押送這批玉門成員,跟他們一同返回。”

淩一弦瞪大眼睛:“喂,莫潮生——你不至於吧!”

莫潮生笑了一下,非常欠扁地說:“我是領隊,我就是能這麼安排,你管得著嗎?”

“莫潮生,你今晚吃自熱米飯時,包裝必漏氣!”

淩一弦小聲嘀咕著,重新揚起手裡的匕首。

此刻,她左手正按著相柳的後頸,能感知到皮膚下血液細微的流動。

相柳的雙肩都繃成僵硬的兩片,肌肉迸出垂死掙紮的力量,又被淩一弦緊緊壓製住。

某一刻,就像她過去領悟那些佶屈聱牙的武學心法一樣,淩一弦驀然明白了莫潮生想要教給自己的東西。

隨之而來,便是頓悟——

撲地一聲輕響,刀刃刺入血肉。

隨即,淩一弦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暖流,把兩枚血肉包裹的部位及時裝進密封袋塑封好。

莫潮生不動聲色:“你剛剛差點殺了他。”

“因為他想借機毒殺你我啊。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事先就做好了準備,對吧。”

拽過一旁的醫療箱,淩一弦往相柳的傷口糊上一大團止血凝膠。

莫潮生撇了撇嘴:“之前不是說過,不要在這種垃圾身上浪費藥嗎。”

“你可彆鬨了,哥們兒。”淩一弦也撇了撇嘴,這一刻,她的形象和莫潮生前所未有地接近,簡直像個性轉翻版。

“他剛才要是繼續頑抗,那我當然真的殺了他。但他既然在最後一刻珍惜性命,選擇收手,那有傷還是得給他治的,至少意思一下,這是人道主義。”

“還有一點處理完……好啦。”

把撕開的醫療用品包裝袋揉成一團,丟給莫潮生,淩一弦輕鬆地拍了拍手。

“我的事都做完了,接下來隻要等著移交這批成員就行了吧。”

“嗯。”

“你也沒理由把我隨隊支走了吧?”

莫潮生笑了笑,故意說:“這個,看心情吧。”

“淦,你今晚喝水必被嗆——對了,相柳和駁都各自交代了一個地點,他們誰說的是真話?”

莫潮生走過去,替淩一弦撥開帳篷簾子,中午最燦爛的陽光,透過寬大的蕨類葉片,鋪天蓋地地灑了進來。

“實際上,這兩個地點,都是錯的。”莫潮生懶洋洋地回答道。

——————————

不知道是那天山穀裡,明秋驚跟莫潮生的談心起了作用,還是剛剛促使淩一弦做出了重大改變,想要委婉地表達關懷。

總之,這天晚上,淩一弦和明秋驚談戀愛的時候,正好被莫潮生撞見。

瞬間,明秋驚臉上已經揚起防禦性微笑。

而淩一弦也擼起袖子,隨時準備跟莫潮生第數不清次地大乾一場。

結果,莫潮生隻是輕飄飄地看了他們一眼,用一塊臉部肌肉,竭儘平生演技地表達出“你們真是太年輕”的意思,就轉身走人了!

明秋驚:“……”

淩一弦:“……”

仿佛一拳掄在了空氣上,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淩一弦有點懷疑人生:“莫潮生今天是不是沒吃藥?”

明秋驚倒很快適應了他的這番改變,笑著拉起淩一弦的手,把她重新環住:

“嗯,我想……莫先生可能隻是突然想通了吧。”

“也是。”淩一弦對著莫潮生的背影喃喃自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一個孫砸輩兒的,他管得著嗎?”

——大概是為了把之前的那句話原樣奉還,在說出“他管得著嗎”五個字時,淩一弦還特意念了重音。

“……”

即使隔空,兩人也能清晰地看見:硬了,莫潮生的拳頭當場就硬了。

…………

事後,淩一弦腦袋上被錘出的五個大包,足足過了兩天才好。

在這期間,還發生過江自流驚訝地問淩一弦,她最近看起來怎麼這麼有佛性,腦袋形狀頗為類似釋迦摩尼。

淩一弦:“……”

明秋驚拍拍江自流的肩膀:“說話的本事越學越好了,下次不要說了。”

氣鼓鼓地,淩一弦把自己和莫潮生互毆的細節模糊處理,將對戰過程大致交代了一下。

江自流越聽越覺得費解。

“莫領隊人挺好的啊,怎麼感覺你跟秋驚都和他不太對頭呢?”

“???”

聞言,淩一弦不由得和明秋驚交換了一個眼神。

等等,怎麼這話聽起來,江自流跟莫潮生居然很能搭得上話的樣子,兩人好像蠻合得來的?

不對啊。

莫潮生那個人,你跟他不對頭才是正常情況吧。

淩一弦立刻伸手,好奇地截住江自流的腳步。

“發生了什麼,說來聽聽。”

“你怎麼知道莫潮生人好的,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江自流一頭霧水地揉揉頭發,倒也不忌分享:“一開始,他有問我一弦你平時都過得怎麼樣。”

“然後呢,你是怎麼回答的?”

江自流莫名其妙:“我能回答什麼,生活上的事,一般都是秋驚你在照顧啊。”

而且,明秋驚一照顧就同時照顧他們兩個。

再加上,江自流和淩一弦都是“湊合湊合就行”那派的,日常對生活水準也不挑剔。他就沒注意過這方麵,也回答不出什麼東西。

“那之後呢,你們還聊過彆的沒有?”

“聊過啊。”江自流肯定而驕傲地說,“我教他怎麼談戀愛。”

“……”

“……”

一句話,江自流讓淩一弦和明秋驚為之無語十八次。

淩一弦大為震驚,大跌眼鏡。

明秋驚不敢置信,當場重複了一遍:“你,教莫領隊怎麼談戀愛。”

“對啊。”江自流理所當然地看了回去,“還有,建議莫領隊談戀愛的事,不是你乾出來的嗎,乾嘛這麼吃驚的樣子。”

“……”

明秋驚張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他就那樣坐在原地,眼神好像已經失去了靈魂。

居然還有這事,淩一弦都沒聽說過。

要是在平時,她肯定會拽著明秋驚,問問他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但此時此刻,淩一弦就隻是呆呆地瞻仰著江自流,每個眼神都是具象化的不可思議:

“不,等等——我就是不能理解,你怎麼能教莫潮生談戀愛啊!”

江自流皺眉反問:“我為什麼不能?都旁觀你們倆談了那麼久了,至少我理論過關吧。”

“……”

這一刻,明秋驚和淩一弦的心緒異常同步。兩個人同時在心中呐喊:就你的理論,過關個毛線!過關個毛線啊!

受到朋友質疑的江自流,不太高興地走掉了。

淩一弦和明秋驚對著他的背影,心中的震撼之情猶如錢塘江潮,沸騰而起,並且久久不能平息。

過了良久良久,淩一弦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來。

“完了。”她絕望地說道,“我看,莫潮生這輩子要跟老紅一人一狗,直到生命儘頭了。”

“也不要這麼悲觀,也許不會呢。”明秋驚安慰淩一弦。

他說:“我跟老紅已經很熟悉了,所以我確定,像它這麼聰明體貼、善解人意的狗狗,一定能找到一位皮毛豐美、誌趣相投的另一半的。”

“……所以呢?”淩一弦顫抖著問。

明秋驚拍拍她的手背:“所以,沒準是兩狗一人,直到儘頭呢。”

“……”

淩一弦想要說點什麼,她覺得自己一定得為莫潮生說點什麼。

但張開嘴巴,她又覺得明秋驚說得很對。

明秋驚遞給淩一弦一道溫柔的眼神。

他用目光無聲詢問:有沒有覺得,這樣聽起來就沒那麼淒涼了?

淩一弦:“……”

不。她覺得這樣的話,聽起來簡直更淒涼了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越臨近結局越卡文,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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