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像玉門這樣,在外自立為土皇帝的寨子,莫潮生有著豐富的處理經驗。
他既然能夠光明正大的現身,就說明首尾都已經被他料理乾淨。即使寨子裡還有幾個沒來得及喝水,沒被淩一弦鮮血放倒的對象,也被莫潮生用手刀打暈。
此時此刻,月白風清。偌大的一座寨子裡,除了那些被反鎖在房間裡、沒有半點武學功夫的女人之外,還清醒的就隻有淩一弦、莫潮生以及相柳三個人。
二對一。
優勢無限地傾向於淩一弦一方。
確保製服相柳以後,淩一弦輕輕鬆鬆地提起他後頸上的那根繩子,動作比拎起個包還要輕鬆:
“我拎著他,你帶上寨子裡其餘的幾個正式成員,咱們下山去交差?”
莫潮生凝視了相柳好一陣,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暴雨前的烏雲堆聚,翻湧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不知在心中衡量了什麼,他忽然抬手,對淩一弦比了個“攔住”了手勢。
“不急,先把他放下,我有事問他。”
說是有事要問,其實就是單方麵的審。
相柳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莫潮生搬了把椅子坐在相柳麵前。至於淩一弦,她在屋裡轉了一圈,最後翻出一把瓜子來一邊磕一邊看戲。
這時就能看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莫潮生翻轉過匕首柄,有節奏地敲打著相柳的天靈蓋,演奏出《春天在哪裡》的鼓點。
“你們首領在哪兒?行程是怎麼規劃的?”
相柳仰過頭去,煩躁地躲開莫潮生的敲打:“我不知道——我草泥馬啊刑天,你踏馬的彆敲了!”
“不,你知道。”莫潮生緊盯著相柳雙眼不放,“而且,我知道你知道。”
……唔,這麼篤定,是因為白澤碎片?
淩一弦若有所悟,留意了莫潮生的神色一會兒,果然從他那裡讀出了滿滿的勢在必得。
顯然,相柳同樣知道莫潮生當年被追殺的內情,一聽到莫潮生這麼說,他當即翕動嘴唇,罵了一句不出聲的粗話。
“我就是不知道,的確不知道,不可能知道。”相柳敞開了擺爛,“你來問我,我這麼回答。你把我交給武者局,我還是這麼回答。”
“是嗎。”
莫潮生嘴角扯動,浮現出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冷酷微笑。
他隔空對淩一弦發出一道命令。
“轉過去!”
直到淩一弦依言背過身去,莫潮生才慢慢拔匕首出鞘。
刀刃霜雪般的寒光,倒映著他比冷鐵還要無情三分的眼睛。
“我們都知道,像這種一問一答的幼稚小遊戲,能獲取的信息量是很少的。但如果再增添一點內容的話,情況就正相反了。”
聽到這裡,淩一弦暗暗地歎了口氣。
“係統,有沒有內置音樂,給我放一段聽聽,放最大聲的。”
海倫係統受到指示,非常善解人意地給她播放了一段相當帶感的電音。
響起的音樂遮住了背後的動靜,掩蓋了銳器刺入血肉的聲響
。但即使如此,相柳回答時惡狠狠揚高的聲調,還是穿過電音的節拍,刺入淩一弦的耳朵。
出於武者的直覺,淩一弦敏銳地覺察到,相柳那句話的主語,應該關係到自己。
他用的是當地土語,淩一弦分辨不出其中內容,隻好去問係統。
“……啊,這個。”係統含糊不輕地模擬出幾個電子音,沒有給淩一弦翻譯,“不是什麼好聽話,也不是什麼重要內容,宿主不必深入了解。”
淩一弦頓悟:“他在罵我?”
“差不多。”
背後,莫潮生猛地站起身來,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可怕,當場一腳踹翻了凳子!
淩一弦皺眉:“他也罵了莫潮生?”
“確實罵了。”
淩一弦覺得相當稀奇:“能把莫潮生氣成這樣,相柳也真是不簡單了。”
要知道,在被罵這條路上,莫潮生早已修煉得刀槍不入。
不管淩一弦按事實陳述“他做的飯連狗都不吃”,還是玉門成員罵他“**”、“【】【】”和“□□□”等一係列動名詞混合的雜交詞組,莫潮生向來雲淡風輕,一笑而過。
能被一句罵人話激到跳起來,這還是淩一弦第一次碰見。
如果她在此時轉身,就一定能看到相柳來回遊移在她和莫潮生之間、意有所指的輕佻眼神。
舌尖抵著上牙膛,相柳嗤嗤地笑了起來。
“刑天,你乾嘛反應這麼大,不會是被我說中,所以心虛了吧。”
此時此刻,莫潮生臉上充斥著濃濃的憤怒。那被侮辱的憤怒被壓縮到了極致,就化為一層燃燒著的冰。
他怒極反笑,眼睛比山中最可怕的凶獸還要狠厲十倍。
莫潮生蹲下來,用刀背拍了拍相柳的臉,每一下都有意無意地刮出一道血痕。
“你是故意要激怒我。”他慢慢地說,“怎麼,你覺得因為她在這裡,所以我不會用全力審你?你是不是還指望著我把她支出去放風,屋裡隻留下你和我,這樣你就方便逃跑了?”
淩一弦一旦離開,沒了同為毒攻流武者的屬性克製,相柳單純麵對莫潮生的話,或許還有一拚之力。
能想出這樣的辦法,起碼證明他還藏著招。
被莫潮生當麵點破心意,相柳雖然仍然維持著鎮定的表情,眼神卻不自覺地閃動了一下。
然後下一秒鐘,莫潮生一指重重戳在相柳丹田。相柳雙頰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然後“哇”地噴出一大口黑血!
莫潮生早在之前就閃身避開,絲毫沒讓毒血沾身。
他在屋裡轉了一圈,搜出兩個手掌大小的酒壇子。
其中一壇酒被他澆在地上的毒血上。酒精碰上血跡,當場就嘶拉一聲,像剛擰開瓶蓋的碳酸飲料一樣,翻騰起一大團淡棕色的氣泡。
至於另一壇酒,莫潮生揭開蓋子,湊在鼻端聞了一下,才擺在相柳的麵前。
莫潮生笑著說:“我們出行時攜帶的藥物有限,像你這樣的王八蛋,死一個不算,死兩個拉倒,全死了對這世界更好。所以說,你還是祈禱你們這個破寨子,自釀酒的度數夠烈,而且釀酒人沒有彆出心裁,往裡麵加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要知道,像這種自釀酒,一貫是一壇一個味兒。
而且有的釀酒人頗具奇思,每壇酒裡都會就地取材,泡點不一樣的野生藥材,喝起來頗有種開盲盒的快感。
鑒於你可能永遠不知道,這壇酒是不是被泡過蜥蜴/蜈蚣/野山參,所以用這種酒消毒傷口的時候,你也永遠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反而因此引起感染。
莫潮生一邊說著,一邊解開外套,從自己的外衣內層,陸續地夾出一串形狀奇異的小刀和鉤子。
隨著他把這些零碎的工具慢條斯理一字排開的動作,相柳的臉色終於變了。
喉結上下滾動一下,相柳的眼神下意識地重新飄向淩一弦的方向。
莫潮生一直緊緊關注著他的反應,相柳的視線剛剛一偏,就被他直接發覺,揪著頭發擰正了脖子。
四目相對,確認了相柳目光裡一閃而過的驚悸,莫潮生當即惡狠狠地笑了起來。
“你猜怎麼著?不管你怎麼做、怎麼說,我都不會支開淩一弦的。”
“托你們的福,她是與鮮血和暴雨一同來到這個世上的孩子。”
“你放心,接下來的事,她不怕看,我也不怕她看。”
…………
差不多兩個小時後,淩一弦和莫潮生一起離開了寨子。
當然,走的時候,他們沒忘記把寨子裡的玉門正式成員,當做土特產打了個大包。
之前已經收到了淩一弦發來的消息,明秋驚和江自流早就盤亙在寨子附近。
一見到淩一弦,明秋驚的眼裡就不由自主地泛起笑意。他朝淩一弦招了招手,也客氣地和莫潮生打了個招呼。
明秋驚快走兩步,來到淩一弦身邊。
他淡定且不動聲色地從她手裡接過那一大包、一大卷(?)、一大捆……總之就是由四五個玉門成員共同捆成一團的東西。
明秋驚一邊拎著這坨東西,一邊不易察覺地替淩一弦揉了揉手。
同時,這些私底下的小動作,一點沒耽誤他表情正直地彙報正事。
“莫領隊,在你們潛入寨子的這兩天裡,我們也捉住了一位玉門成員。經過簡單的訊問,確認此人代號為‘駁’,是《山海經》中白身黑尾、獨角馬形的生物。”
“另外,我們也從他那裡搜羅了玉門首領的奔逃方位,和他接下來的落腳點。但關於這個信息的正確與否,還需要莫領隊你進一步確認。”
莫潮生抬了抬眉毛:“哦?駁交代的是什麼地方?”
明秋驚當即報出一個地名。
淩一弦唰地轉過頭去,看向莫潮生。
她在出發之前,有特意背過地圖。
所以淩一弦知道,駁給出的答案,跟相柳交代的地點,兩邊相差了大概一百二十度角,基本就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方向。
莫潮生不出意外地笑了起來,隨意踹了正被自己拎著的相柳一腳:“早料到了。”
相柳在莫潮生手上晃了晃,連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他現在的狀態,要是按照廣電總局的標準,大概需要打八層馬賽克才能順利播放。
拎著相柳的莫潮生,渾身上下寫滿了“人間凶器”四個大字。
這位殺器大搖大擺地在前麵開路,淩一弦三人自動自覺地排在後麵,交頭接耳。
江自流悄悄地傳音給淩一弦:“他手上那人是怎麼回事?跟他有仇嗎?看起來快要被弄死了。”
淩一弦也悄悄地傳音給江自流:“不知道啊,但我感覺莫潮生是故意的。”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那一大團玉門成員眾,像是接力棒一樣輪流在三人手中傳遞。
淩一弦跟明秋驚探聽八卦:“你們是怎麼捉住‘駁’的啊。”
“嗯……”
一提到這個話題,明秋驚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秒鐘的空白。
“這其實是個偶然。總而言之,還是自流的功勞比較多一點。”
江自流揉揉額頭:“還好吧,主要是秋驚你五感更敏銳一點,先發現了駁的蹤跡,不然也攔不住他啊。”
淩一弦一下子興奮起來:“到底怎麼回事,快跟我說說!”
她就喜歡聽自己兩個小夥伴成功打怪的故事!
“我發現駁的事,其實沒什麼好說。你和莫先生上山入寨後,我們在附近布下陣線,輪流值班,既是為了方便接應,也是為了監視其他成員入寨的動靜。”
但隊員們也不是能做得麵麵俱到。比如說,相柳入寨的蹤跡,就沒被任何人發覺。
“駁其實隱藏得很好,一連繞過了四個隊員的監視卡。但他來時身上就已經負傷,氣息因此變得不太和諧,露出破綻,被我發現。”
把自己察覺駁蹤跡的過程一帶而過,明秋驚笑了笑:
“正因為他受了傷,我們才判斷他可能攜帶重要消息,所以決定在寨子外就把他攔下……唔,之後的講述,還是讓自流來吧。”
江自流無辜地攤了攤手。
“我們四五個人把駁圍住了——哦對了,這家夥額頭上長了個角誒,一會兒你看見就知道了,簡直像是很醜的小馬寶莉擬人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往腦袋上粘了個鑽頭呢。”
淩一弦瞪大眼睛:“然後呢?
江自流摸著下巴:“他腦袋上那個鑽頭,可能還挺厲害的?我看他是非常自信,頭一低就衝著我撞過來了。”
實際上,駁並不是那麼衝動的武者。
在意識到自己陷入包圍以後,他特意打量了自己的每個對手,然後發現隻有江自流和明秋驚比較年輕。
年輕,就意味著更少的戰鬥經驗,和更好對付。
鑒於方才正是明秋驚一口叫破了他的藏身之地,又點破了他不夠圓融、受傷後顯得滯澀的氣息狀態,駁對這個溫雅清秀的年輕人十分忌憚。
反而是江自流,他不但年紀很輕,而且看起來冷酷高傲,不易相處,大約跟隊友的配合也並不默契,說不準還會有些摩擦和齟齬。
電光石火之間,思路便已成型。
江自流,成為駁的首要攻擊目標。
不假思索地,駁將頭上的獨角對準江自流的方向,衝著他發起了一次猛烈的衝撞。
那之後的事……
emmmmmmmm……這個嘛……
“慘,太慘了。”明秋驚歎息著連連搖頭。
“那支獨角當場就撞碎了一半,磕下來的碎片我們都撿起來用盒子收好了,打算回去帶給李教授當研究材料。”
“你沒看到駁那個懷疑人生的表情,直到被抬上簡易擔架,他還不依不饒地抓著我們隊員的衣袖,連連追問剛剛發生了什麼,自流是不是我們國家新發明的合金機械戰鬥人……”
淩一弦:“……”
聽到此處,就連淩一弦,心中都難免滋生出淡淡的同情。
四五個對手裡,這家夥究竟是怎麼放過最脆皮的明秋驚,反而精準定位到最難搞的江自流的啊!
這個運氣、這個眼力、這個結果……嘖嘖嘖,可想而知,這人下半輩子就從此告彆《小馬寶莉》劇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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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路回到營地,隊員們早已在收到消息以後就騰出一個帳篷。由淩一弦帶回的普通玉門成員,將被分開關押。
至於相柳,由於自身危害性較大、融合的山海兵碎片也比較危險,則由莫潮生和淩一弦搭配其他隊員,對他進行輪流看守。
除此之外,對於寨子裡的其他成員,隊裡也撥出了一半隊員,前去寨子主持秩序,配合當地政府的後續工作。
確認過隊伍情況以後,莫潮生把淩一弦叫進他的帳篷。
“我說,我們接下來不會就帶著這坨東西,”淩一弦有點嫌棄地看了角落裡的相柳一眼,“繼續前進吧?”
“不會。”莫潮生穩穩地回答道,“我已經聯係了我們的人,暫時原地紮營駐留幾天,這批玉門成員會有人前來接手。”
“哦。”
得到滿意的答案,淩一弦才應了一聲,把自己攤平在睡墊上。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指尖上沾染了一枚乾涸的血跡,大概是相柳的。
不甚在意地搓搓手指,淩一弦又提出一個問題。
“話說……為什麼相柳的血裡沒有毒?”
她的血是有毒的,美人蠍的血也有毒。
據淩一弦體感,如果純以毒性大小來論,相柳應該比美人蠍還高一個等階,跟自己打個半斤八兩。
他甚至連毒素種類都比淩一弦花樣多,怎麼血裡會沒有毒呢?
莫潮生哼笑一聲:“小奇葩,你以為誰都像你似的嗎。”
淩一弦的母親,可是天下間隻此一位的“鴆”。這種山海經記載的奇物,就連羽毛上都浸著滿滿的毒性,把它的羽毛泡在酒裡,滑入食道便可封喉。
不過,淩一弦的話倒提醒了莫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