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雩不想活,也以為自己真的死了。
他沒想過,自己還能睜開眼睛,看見東西,聽到聲音。
——他還活著。
愣愣地盯著一個位置,他放空自己,腦海裡湧出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他知道,這些記憶,屬於另外一個陳雩。
那個代替他,活在另一個世界的陳雩。
那麼,他也代替那個陳雩,活在這個世界了嗎?
陳雩緩緩坐起來,抱著腿,視線落在窗外,靜靜望著那蔚藍如洗的天空,一動不動,入了神。
突然,他感覺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回過神,低頭。
一個紮著馬尾辮,七八歲大的女孩看著他,掌心托著一隻千紙鶴,“送給你。”
陳雩接過紙鶴,疑惑地問她:“為什麼給我?”
“你生病了,而且不開心呀。”
小女孩晃著腦袋,馬尾辮甩了甩,“媽媽說,紙鶴能把病魔帶走,還會讓人開心起來,我就送給你了。”
說完,她蹦蹦跳跳跑開,在進門第一張病床前坐下,繼續動手折紙鶴。
那張病床躺著一個女人,女人戴著毛線帽,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卻仍然溫柔地看著女孩。
注意到陳雩的目光,女人抬頭,對陳雩笑了一下。
陳雩拿著紙鶴,愣了幾秒,才向對方點了下頭。
過一會,一個哭得眼睛紅腫的女人走進來,見陳雩醒了,她又驚又喜,快步走到床邊,“小雩,你醒了?”
陳雩沒說話,隻是看著她。
他認出來,女人是這個世界陳雩的母親,李思。
她又哭了,眼淚不要錢似的掉,“你在怪媽媽對不對?可是小雩,你怎麼不理解我啊,我——”
“我理解。”
打斷了她的話,陳雩移開目光,又重複一遍,“我理解。”
“我知道和父親那次失敗的婚姻,讓你非常恐懼,你害怕再次被拋棄,所以你這麼多年,都迎合繼父他們,伏低做小,甚至對我不管不顧。
我疼了,你讓我理解你,我生病了,你讓我理解你,現在,我差點死了,也讓我理解你。
嗯,那我理解你,也明白你,就這樣吧,沒什麼可說的。”
李思愣住了,所有的話都被堵住,她慌張抬眸,卻對上一雙淡漠的,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你……”
陳雩麵無表情,語氣很淡,“您該去接弟弟了,他快放學了。”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陳雩。
不想繼續陷在這份虛無縹緲,毫無意義的親情裡。
李思咬著唇,青白著臉,她沒走,可還是下意識去看腕上的手表。
這一動作,陳雩看在眼裡。
勾出一抹嘲諷的笑,他摸了摸紙鶴,把紙鶴放在床頭,重新躺下,沒再沒理會李思。
陳雩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
出院的前一天,小十七出現在他夢裡,將他重生的原因告訴了他,又將方舒誌伏法,紀娟重新找到幸福,再婚的事,也告訴了他。
最後,小十七說了江源的感激。
陳雩醒來後,很安靜。
他仰麵躺著,半天沒動一下,換一個姿勢,就像又睡著了。
忽然,“你在想什麼?”
是一道女聲。
陳雩拿開遮住眼睛的手臂,循聲找過去,就看見送他紙鶴的小女孩的母親站在窗戶邊,側著身偏頭看他。
想到對方的身體情況,陳雩皺起眉,立刻從床上下來,去推來輪椅。
“您坐下吧。”
同病房兩個星期,他已經知道女人叫沈莉,癌症晚期,就算化療,也沒辦法治療。
“謝謝。”她沒有拒絕,坐下來。
就坐在陽光下。
仰起臉,享受一會陽光,沈莉重新轉向陳雩,蒼白的臉上,神色溫柔,“你的眼睛很空,沒有東西,我曾經見過一個人,他有跟你一樣的眼睛。
然後,沒多久,他就自殺了,從六樓跳下來,當場死亡。”
陳雩坐在床邊,病服寬大,罩在他身上,更瘦了,從袖口露出的手腕,皮膚白的透明,“您想說什麼?”
“我看見你,就仿佛看見那個當年我沒能救起的孩子。”她又笑起來,“而且我女兒很喜歡你,她說你很不開心,所以悄悄給你折了很多千紙鶴,準備送給你。”
想起那個小女孩,陳雩臉上,終於有了笑。
“如果可以,你願意跟我說說嗎?”
沈莉身上,有一股能讓人放鬆的氣質,她安靜看著你,嘴角恰到好處的溫暖笑容,就會想起親近的人,可以信任,想要傾訴。
陳雩今天就要出院了。
可他對未來很茫然,他並不知道以後怎麼生活。
並不是指生活上,他有這個世界陳雩的全部記憶,所以連曾經他最差的學習,也不成問題。
他茫然的原因,在自己。
他至今,也沒找到活下去的動力和方向。
他曾經在黑暗裡,踽踽獨行,看不見光,更看不見未來,但現在,他已經離開那個時空。
傷害他的人,也已經伏法。
可是,在這個新的時空,他要做什麼?又想做什麼?
他還是很喪。
睜眼閉眼,就是一天。
蜷起雙腳,坐在病床上,陳雩兩手抱著腿,下巴墊在膝蓋,緩緩開口,“我不知道要做什麼。”
“我本來以為,我會死。”
“我當時想,我終於解脫了,不用繼續勉強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