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下午兩點, 院子裡的水泥正在迅速的凝固著。
因為天氣太熱,被蒸發的水份形成了一層淡淡的薄霧,薄霧柔化了太陽的光芒, 從屋子裡看外麵, 整個地麵上就好像蒙著一層亮晶晶的星星。
閻小旺今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大冰箱, 他打算用自己手裡的三十多塊錢去批發冰棍。
冰棍一根批發八分, 可以賣一毛, 雖說一根隻能賺兩分,遠不及賣盜版磁帶賺錢, 但是他的錄音機壞了,現在隻能靠賣冰棍賺點薄利。
可饒是他賺錢心切,當電視被打開, 當《黑貓警長》那雄壯的片頭響起, 一想起一隻耳那個壞家貨,又不知道他今天乾了什麼壞事,黑貓警長又要怎麼查案子,閻小旺的腳就撥不動了。
而且永遠都在外麵忙著販磁帶的小旺,這是頭一回坐在板凳上,安安靜靜看電視, 這種感覺實在太美妙了。
……
所有人都在看黃三嫂。
胡小眉直接要哭了,黃三嫂往這邊躲,她就往這邊湊, 黃三嫂往那邊躲,她又往那邊湊。
黃三嫂急急的往家走著,邊走邊拆心, 心裡邊怪怨著丈夫。
突然止步定晴,在看到那張《嫖.娼通知書》的一瞬間, 她雖然差點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但是立刻就清醒過來了。
黃正德從高中畢業開始當小學老師,今年已經42了,整整在教育係統工作了24年,吃了24年的粉筆灰,給父子二代人當過老師,直到現在,都沒拿到轉正名額。
而他們唯一的兒子,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成績常年第一,預定好能考清華北大的,卻在晚自習後回家的路上,被一輛大卡車給撞死了。
司機逃逸,一個孩子就那麼生生的沒了。
轉正,能拿退休金,是他們倆口子唯一能養老的指望。
他活的無比小心,生怕自己那兒有點錯誤就要轉不了正。
為了給領導們留個好印象,不但課上的兢兢業業,倆口子拿著一份民辦工資,逢年過節從校長到主任,再到教育局,還要送一圈兒的禮。
但回回轉正資格下來,總是沒有黃正德,領導也總說:黃老師,再努力一把,明年肯定有你。
她們倆口子怨過國家,怨過政府,黃正德每天晚上都氣的不想再教書,第二天一早起來,又覺得自己不能耽誤孩子,又會抱著教案去學校。
可胡小眉,她兩年前就跟閻西山因為嫖.娼被抓過,有什麼資格能轉正?
當然,胡小眉當然能,因為教育局的領導跟她是同村,而且關係好。
黃正德隻送得起點落花生,牛奶餅乾,胡小眉一送就送好煙好酒,他和胡小眉怎麼比?
“小眉,咱們教育局的胡主任家是不是你們三支隊的?”黃三嫂突然問胡小眉。
可不,剛才胡小眉就是從胡主任家出來的。
是胡主任暗示她,讓她到一支隊來給自己正正名的。
……
“這信確實是黃正德寫的,我替他上門道歉,走,咱們去找胡主任。”黃三嫂拿著信封說。
“其實黃老師隻要認真工作,一樣能轉正的,道歉就算了,讓黃老師幫幫我正正名就行。”胡小眉不是不夠聰明,而是她打死也想不到,會有一張《嫖.娼治安處罰通知書》。
黃三嫂一把拽上了胡小眉,回頭喊劉二姐:“二妹,你去叫一下黃正德,我們去三支隊胡主任家,給小眉道歉。”
“啥,黃三嫂這是咋啦,美蘭也真是,舉報信這種東西,黃正德是覺得她委屈才給她寫的,她怎麼能交給胡小眉,這些女人腦瓜子不開竅吧?”有人說。
還有人說:“黃正德可憐呐,教了多少年了,現在被人壓著頭,給個小姑娘道歉?”
“走吧,咱也一起去看看。”人心都是肉長的,黃正德太委屈了一點。
當然,胡小眉很開心,都沒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坑。
畢竟於她來說,轉正,洗白自己,這兩件事太重要了。
世界上哪有什麼真正的愛情,陳美蘭長那麼漂亮,在家任勞任怨,閻西山不一樣要出軌。
男人選女人,不在於她長的有多漂亮,而在於她的身份地位,社會價值,以及夠不夠乖巧。
這也是閻西山在跟美蘭離婚後,願意跟她結婚的原因。
等她成了公辦教師,她還要調到東方小學,再評優秀,進一步把自己的身份地位提上去。
隻有這樣閻西山才會一直看重她,畢竟一個做老師的妻子,帶出去可比一個農村婦女光彩得多。
全村除了裝病的閻雄,所有人都往三支隊跑了。
村子越來越大,人口越來越多,幾個支隊之間其實已經沒有確切的分界線了,出了一支隊就是三支隊。
雖說正值暑假,但是在周內,按理來說胡主任該去上班的。
為啥在家,就因為今天胡小眉來送禮,他專門請假在家等著。
郊區,大部分人半工半農,甭看胡主任在區教育局工作,愛人是農民,有土地,在家的日子照樣得去乾活,這會兒正在糞坑裡往外掏糞。
呼啦啦的,給一群人圍住了。
村裡人其實心裡門兒清,這會兒,大多數人也是想賣著老臉來勸胡主任不要批評黃正德的。
從父教到子,一民辦教師,兒子都沒了,他太不容易了。
不就擋了胡小眉的路,這年頭暴發戶是橫,普通人也得活啊。
黃正德也小跑著步子趕來了,一把拽住了黃三嫂:“你這是乾嘛呀這是?”
“呸,不要臉。”黃三嫂吼了一聲。
所有人當然都以為,黃三嫂吼的是黃正德。
胡小眉連忙上前說:“胡主任,黃老師想給我道個歉,但我覺得沒必要……”
“正德啊,你那個轉正,我是大力讚成的,但局裡有幾個領導還是覺得你該再鍛煉兩年,你也不要排斥同事……你要這樣鬨,隻會破壞你在領導們心目中的形象,讓你更難轉正。”胡主任說著挑起了糞擔,並且說:“大家讓讓,讓我出去。”
前二十年文化大倒退,現在這幫領導全沒文化。
泥腳漢子,彆的不會,講說辭,貪汙受賄倒是一套套。
“領導,誰轉正我都不介意,我真不介意,算了,我辭職,我下海,我不乾了!”黃正德簡直要哭了,自家潑媳婦兒,她這是乾嘛呀她。
胡主任本來就煩他,這麼一鬨,不更煩他了嗎。
要不是胡主任挑著兩擔糞,黃三嫂還沒這麼巧的機會。
她可比陳美蘭潑辣的多,呸的一口唾在那張處罰單上,直接照著胡主任的額頭就貼上去了。
“哎哎,這誰啊,不要開玩笑。”胡主任連連在叫。
但他不能伸手揭,因為他得抓著糞桶,要不然糞得灑掉。
但要不伸手揭,這怎麼也沒人幫他揭了額頭上的紙?
不但要貼,黃三嫂怕胡小眉要來扯,一把逮上胡小眉,就開始大聲念了:“茲有胡小眉,跟閻西山先在夢巴黎喝酒,喝醉之後……”
“這是兩年前的東西?”
“嫖.娼被抓,那胡小眉豈不是在當小姐?”
“看不出來,她是做小姐的時候,跟西山搞一塊兒的。”
“我就說嘛……”
一時之間,好多人在竊竊私語,哐啷一聲,胡主任灑了糞桶,淋了兩腳大糞,一把揭下紙,掃了兩眼,回頭看著胡小眉,目瞪口呆。
胡小眉是怎麼出村子的,沒人知道。
隻聽見她跑的時候一直在哭,嘴裡在喊:“山哥,山哥,救我啊山哥。”
騷不騷啊,閻西山就閻西山,還要叫個山哥。
當然,不用猜大家都知道,那張單子是陳美蘭給黃嫂子的。
毛嫂子遠遠歎了一聲:“不愧是美蘭。”
幾個婦女也圍了過來,一起歎氣:“美蘭的心胸,咱們都沒有。”
這就是為什麼村裡人都那麼喜歡美蘭了。
有那麼一張東西,眼看胡小眉上了門,她不出自己的私氣,不當麵唾罵胡小眉,卻給了黃三嫂,讓她今天能揚眉吐氣一回。
不過迄止今天,全村唯一知道閻肇在閻西山家的,還隻有毛嫂子。
她誰也不告訴,不要臉的西山,嫖.娼的西山,讓他自己來看看,美蘭如今找了個啥好男人。
……
再說陳美蘭家,因為水泥地麵還沒乾,也隻能把幾個孩子拘在房間裡,讓他們看電視。
陳美蘭要去買冰棍,順帶也得把菜給買了。
閻肇又去刷另外幾間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