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隻穿白背心的乾活機器,還是永動的,仿佛不知疲倦一樣。
他那麼賣力,陳美蘭晚上當然得作頓好的感謝一下他,但是她並不知道對方的口味,那應該做什麼飯。
再晾了一杯涼白開,想了想,因為這個男人太勤快,陳美蘭在裡麵灑了一把白糖,遞給閻肇問:“晚上你想吃什麼?”
閻肇手中的毛刷停了一下:“隨便,按你喜歡吃的做。”
這是人話嗎。
這人到底會不會跟人正常交流啊,陳美蘭可是嫁過兩個丈夫的人,在閻肇麵前經常語塞,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跟他交流。
而且他沒看到她在笑嗎,給她一個笑臉有多難。
不過就在這時,身後有個怯怯的聲音說:“爸爸愛吃油潑麵喔,而且喜歡多多的醋,多多的油潑辣子。”
回頭,隻穿個小白背心兒,瘦巴巴的小旺就站在身後。
其實愛吃油潑麵的是他,他還喜歡油潑辣子,前天晚上的油潑辣子,無辣不歡。
閻肇對兒子說:“你媽做什麼就吃什麼,不許多嘴。”
小旺唇皮一咬,乖乖的走了。
那就繼續油潑麵吧。
不過就在她剛準備出門的時候,望著地上的報紙,突然腳步一滯。
報紙上寫著:昨日國債利率跌破0.05,創空前最低。
現在的人有了錢,拿在手裡特彆吃虧,因為物價一直在漲,昨天能買一個肉夾饃的錢,放到明天,就隻能買一個白吉饃了。
但是放在銀行存定期也不值得,因為定期存款還要收費,一萬塊一年收一百的存款費,存款會越放越少。
最流行的就是買國債,就像將來的股票一樣,國債每天有漲跌,而且目前還可以即時交易,也就是說,你今天買了國債,不想持有了,明天就可以賣出去。
上輩子,陳美蘭和呂靖宇結婚,也是在這幾天。
她記得當時領完證出來,呂靖宇就去買了500塊錢的國債,隔一天,國債直接飆漲了0.05的利率,呂靖宇一下賺了75塊,當時直誇她旺夫。
而現在的國債利率隻有0.04,她記得清清楚楚,就在後天,國債能突然飆漲到0.16,而她手裡,不是有一萬八千塊?
想乾就乾,拿著存折,陳美蘭直奔離鹽關村最近的信用社。
把錢全取了出來,她直奔對麵的中國銀行。
聽說是來買國債的,櫃員笑著說:“同誌,你真有眼光,雖說現在國債利率低,但它肯定會漲,你要買500塊的,放一年,我保證你能賺好幾十塊呢。”
“一萬八,全買。”陳美蘭把幾大遝大團結推了過去。
櫃員打算盤的手像得了帕金林一樣,抖抖索索了半天,遞給陳美蘭一遝國庫券,還特意說:“就算你現在要後悔,今天也不能賣,要等到明天才能賣,明白嗎?”
怕她要後悔,自己的業績就要完蛋。
拿著一疊嶄新的,還有油墨味兒的國庫券,陳美蘭粗粗算了一下,就算隻漲0.09個百分點,她也能賺小兩千塊錢呢。
那冰箱的錢不就出來了。
上輩子,為了能儘早把招娣接到身邊,她每天都注意著國債,債券的漲跌。
雖說記不得太準,但大致記得一些,再操作幾回,多賺一點,豈不還能給家裡安個空調,換個大彩電什麼的。
這是陳美蘭頭一回賺錢,錢還沒到手,但是能賺錢的感覺可真好。
回來進了菜市場,菜不用買,但得買點乾辣椒,再讓店家替自己磨成辣椒麵兒。
芝麻向來是個貴的東西,一兩就要三毛錢,用得少,放時間久就沉掉了,所以陳美蘭隻稱了二兩。
彆看它東西小,但這東西才是油潑麵的精華。
熱油潑在炒熟的芝麻上,那一碗麵才會有格外的香氣。
她出門頂多不過兩個小時,一進家門,電視已經關了,三個孩子並排坐在屋簷下,正在撿從地上起出來的青菜。
小旺乾活特彆仔細,不但把上麵的泥土抖的乾乾淨淨,而且還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把它用棉線捆紮的整整齊齊。
這還是個小強迫症患者,因為他把所有的小青菜都擺的整整齊齊,像個小塔一樣。
“怎麼不看電視了?”陳美蘭問。
小狼怏巴巴的:“爸爸不讓看。”
美蘭一走閻肇就把電視關了,厲目瞪著幾個孩子,讓他們出來乾活了。
敢怒不敢言,好委屈。
“要不這樣,咱們這小青菜太多了,一下吃不完,你們把它拿出去,擺在門外去賣,好不好?”陳美蘭於是說。
倆小的還愣著,小旺突然就跳了起來:“阿姨,我去賣吧,我保證半個小時就把它全賣完。”
這小家夥果然喜歡做生意,而且還是個妥妥的小奸商,現在什麼年代,人都是很淳樸的。
但他就知道曬蔫的小青菜不好賣,還要在上麵灑點清水,把葉子潤一下。
陳美蘭把菜籃子騰開給他們裝青菜,看著幾個孩子手拉手出了家門,這才笑眯眯的進了廚房。
……
按理,晚上閻肇一家睡一屋,陳美蘭和招娣睡一個屋。
但是隔壁有招娣啊,而且她特彆會唱歌。
大晚上的,從洗澡的時候就在唱,從《牧羊女》唱到《回娘家》,再到《山丹丹花開紅豔豔》,一首接著一首。
那嗓音甜的,就像錄音機裡真正的小歌星樣。
邊唱邊給小狼洗澡,小狼坐在大洗盆裡就在打呼嚕了,洗完之後倆人就滾到一個被窩裡了。
等他們睡下之後,陳美蘭才開始在自己的臥室裡洗澡擦身體。
望著炕上熟睡的招娣,她還在算著自己的錢,任何年代,學副課都是要花錢的,招娣歌唱的這麼好,她必須馬上賺點錢,給她找個好老師。
不過這些事情她不打算告訴閻肇。
男人的品型她太了解了,就像呂靖宇,她參謀著買國債,債券的時候老漲,他就喊她旺夫命。
但她提出自己想買一點的時候,他就會笑著說一句:“女人還是安分點的好,美蘭,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的安分,你可彆改變自己,老實本分的女人最可愛,明白嗎?”
從那以後美蘭就知道,男人都不喜歡女人賺錢了。
“媽媽,我們今天賣了四把小青菜,賣了四毛錢喔,都在我手裡。”招娣突然睜開眼睛,從枕頭底下翻出四毛錢說。
陳美蘭愣了一下,愈發覺得小旺那孩子挺難得的,畢竟六七歲的孩子還沒金錢意識,而小旺又是那麼的愛錢。
賣了菜的錢不應該自己留著嘛,為什麼還要還給招娣。
不但有骨氣,他還不愛財,至少是個小小君子啊,那為什麼上輩子的周雪琴提起他,總是那麼的咬牙切齒,這孩子在將來,到底會做些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另一間屋,那個將來要大逆不道的小小君子,此刻躺在被窩裡,豎著兩隻耳朵,眼睛圓的像燈泡一樣,正在看他爸脫衣服。
隔壁唱歌的聲音終於停了,但是有嘩嘩的水聲。
他爸脫衣服的速度非常慢,側著耳朵,似乎是在聽隔壁的水聲,而且胸膛起伏的厲害。
還麵色脹紅,肌肉緊繃,就好像原來跟媽媽吵架時,生氣了的樣子。
那邊的水聲突然沒了,他爸也停了下來,呼吸一滯。
這是不生氣啦?
鼓起勇氣,小旺小聲說:“爸爸,我睡不著,你要不也給我唱個歌?”
閻肇刷的回頭,兩隻黯沉的眸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兒子。
“我不會唱歌,要不你起來,我帶你做俯臥撐?”閻肇問。
小旺刷的一下鑽被窩裡了。
在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處中,但凡晚上小旺說睡不著,閻肇就要帶著他做俯臥撐,一開始小旺覺得好玩,後來才發現,一套俯臥撐,他爸可以不停的做,陪他做俯臥撐能累死自己。
“起來,做俯臥撐。”閻肇又說。
小旺頭都裹被窩裡了:“呼,爸爸,我已經睡著啦。”
其實這個爸爸,上一回見的時候小旺才三歲半,根本不記得他的樣子,直到上個月他退伍,小旺才真正見到他。
回家半個月,每天媽媽都在跟他吵架,打架。
他不打,也不罵,每天都是像此刻一樣,陰沉著臉,冷冷看著周雪琴。
睡在一起,小旺其實特彆彆扭。
隔壁的小狼,一定睡的很香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