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就擺在桌上,錢錢飯已經晾涼了,金黃濃稠的粥上麵沉澱著一層淡淡的植物油化兒,風吹在院後的大槐樹上,又涼又舒服。
“去喊他們,回來吃飯。”陳美蘭拍了一把小狼的小屁屁。
不一會兒,先聽見圓圓的歌聲,然後是小旺的笑聲,緊接著,閻肇提著一把大鐵鍬進門來了。
陳美蘭看圓圓和小旺臉上身上都是臟臟的,閻肇也在跺腳,好奇的問:“半天你們去乾嘛了,弄的身上這麼臟?”
“我們把垃圾台挪到煤場後麵啦,爸爸還把煤場前麵整個給清理乾淨了呢。”小旺說著,打開了水龍頭,直接從頭上往下衝,一股子煤黑從他身上往下水道的溝裡竄著。
要說鹽關村還有哪一點不太好得話,就是院門對麵那個垃圾台了。
扔垃圾是方便,但是到了夏天,一到傍晚,風就會吹來腐臭味兒,必須得淩晨五點垃圾掏空後臭味才散。
要挪垃圾台當然好,但得村裡同意吧,閻肇跟村長講過了嗎,再說了,大家都已經在一個地方扔垃圾扔習慣了,他把垃圾台挪了,大家還往曠地上扔垃圾怎麼辦。
趁著閻肇和幾個孩子洗手吃飯,陳美蘭出去轉了一圈,嘿,就發現垃圾台給閻肇收拾的乾乾淨淨不說,他從煤廠裡拉了些磚過去,把那地兒還給鋪了,然後把村裡一幫老爺子們平常放在外頭乘涼竹椅啥的全擺了過去。
乍一看乾乾淨淨清清爽爽,而且那地兒涼快,正是個好聊天剩涼的地兒,誰還舍得往那兒扔垃圾。
折回來,圓圓和小旺迫不及待,正在等著切蛋糕。
“快吃啊,這蛋糕是你們大舅買的,怎麼不提前切開了吃。”陳美蘭說。
那是大概五年前,陳美蘭過生日,花錢買了三塊栗子蛋糕,和圓圓倆吃,還給閻西山也留了一塊。
結果那天閻西山出門做生意不太順,在外麵被人罵成了狗屎,進門看她在吃蛋糕,就罵了她兩句:“男人在外麵累死累活,你個敗家娘們,一天就知道吃。”
陳美蘭氣的抱著還在哺乳期的圓圓,生日當天回了老家。
走的時候還不忘端著蛋糕,邊哭,邊走邊吃。
回到陳家村,手裡還有一塊,她擦乾眼淚,笑著讓大哥一家嘗了那塊栗子蛋糕,一人一口,把全家給香的呀,差點沒香掉舌頭。
原來沒錢的時候大家都苦,現在有錢了,大哥大嫂也舍得疼她。
不過今天這碗飯吃的不容易,陳美蘭剛端起碗,閻三爺站在門上,問了句:“美蘭,是不是有人想租房子,聽說是個女流氓?”
閻三爺是個孤寡老人,因為他老抽煙喝酒,又不講衛生,外麵來的人嫌臟,都不願意租他的房子。
閻三爺繼續說:“我是老流氓,她是女流氓,但你讓她放心,我這人雖說年青的時候不正經,現在老啦,想不正經也沒那力氣,就想有個伴兒,讓她來我家住,一月給我三塊錢就得。”
村裡人都在傳,說美蘭要把個女流氓帶進村子,然後大家都在猶豫,要不要給她租房子。
閻三爺向來憐惜女同誌,認為女人就是比男人差勁兒,男人,大老爺們,怎麼能不給女人租房子?
彆人都猶豫,他願意租,他還要主動上門跟美蘭說這事兒。
陳美蘭有批發市場的電話,索性端著飯碗先給齊鬆露敲個電話過去,讓她過來看房子。
這麼一折騰,她那碗錢錢飯早就涼透了。
好在有栗子蛋糕,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小狼沒胃口,圓圓和小旺也一人隻吃一塊,還剩下七大塊,陳美蘭索性一個人吃掉了三大塊,把剩下的放冰箱裡了。
“去洗個澡,跟孩子們看會兒電視,我把碗洗完,把咱們臥室收拾一下。”閻肇說著,端起碗筷進廚房了。
這會兒大家都吃完飯了,八點鐘的電視劇還沒開場,正是村裡人出門交流昨天的電視劇,聊村裡的八卦事非的時候。
明兒周一,幾個孩子都要趕作業,陳美蘭也就不開電視分他們的心了。
提了把小板凳兒出門,她也準備去湊湊村裡的熱鬨,等著齊鬆露過來看房子。
這不,剛坐下,抓了一把黃三嫂的瓜子才磕著,毛嫂子捅了捅美蘭:“那不閻西山,他今兒怎麼那個樣子?”
陳美蘭回頭一看,確實是閻西山,身上的白襯衣上全是煤漬和汗漬。
他本來就瘦,上了年齡之後腰有點彎,一步步挪到陳美蘭麵前,把個綠書包遞給了陳美蘭,聲音倒是格外粗壯:“給。”
今天是閻西山往上海發煤的日子,他這筆應該結了12萬。
喜上加喜啊,過生日收錢,這是來年賺大錢的吉兆。
這綠書包裡裝的是煤錢,陳美蘭想立刻打開,摸一摸,沾點喜氣的。
但是不行,不論任何時候,除了父母孩子,至親之人,人在任何麵前是不能露財,財不外露,越是賺錢的時候越要低調,沉得住氣,把錢收好藏好,這才是明哲的保身之道。
這也是為啥閻西山會拿個破綠書包提錢的原因,他現在也漸漸學乖了,不招遙了。
“西山拿的啥,怕不是錢?”毛嫂子笑著問。
所有圍觀的人都好奇,要真是錢,如今這種平等身份的相處,微妙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陳美蘭笑著說:“怎麼可能,這是閻西山給圓圓買的書。”
“西山越活越像樣子了,累成這樣還會給圓圓買書,西山,一會兒坐這兒聊會兒。”黃三嫂也笑著說。
漸漸的,村裡人拿閻西山當人看了,都願意尊重他了。
畢竟曾經一起生活過好幾年,陳美蘭看閻西山下意識摸了一下兜,轉身準備走,就喊了句:“圓圓爸,你等會兒。”
她提著綠書包,才拐進煤場,閻西山舉起雙手了:“行了行了,我從中拿了五千塊,但我手頭緊,這錢我必須拿。”
“你每個月不是有三千的工資,為什麼又要多拿五千?”陳美蘭反問。
帶著工人們裝了一整天的煤本來就累的要死,人都有情緒,一累就會更煩。
閻西山今天裝車的時候還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是美蘭的生日。
遙想去年,他趕走美蘭的時候,真的隻是想嚇唬她一下,壓根兒沒想過會有人把美蘭娶走,可你說可恨不可恨,就那麼幾個月,他的人生全完蛋了。
老婆沒了,孩子沒了,啥都沒了。
他還記得有一回自己因為幾塊蛋糕把陳美蘭臭罵一頓,她哭著回娘家,又舍不得蛋糕,抱著招娣邊哭邊吃邊走。
於是剛才跑到城裡,準備給美蘭買個蛋糕。
結果你說背不背,蛋糕都給人買完了。
閻西山頓時忍不住開吼了:“陳美蘭,差不多就行了,你還真想管我所有的錢,憑啥,就憑我閨女天天喊閻肇叫他媽的爹……”
說著他摸了把臉,居然一臉的悲Q,一腳踹起地上一塊煤渣子,踢的太用力,鞋跟著煤渣子一起飛了。
“他媽的!”轉手,他又狠狠抽了自己幾個大耳刮子。
今天可是陳美蘭的生日,誰的生日不想過的熱熱鬨鬨,開開心心的。
但此刻她氣的混身發抖。
從去年開始,為了安裝生產線,前後整整投了35萬,陳美蘭所有工程上賺來的錢全投到了煤炭公司。
半年時間,她經常因為賬目倒不開而愁的睡不著覺,但總算煤窯的安全初步到位了,可到目前為止,秦川公司所有的水泥、沙子和鋼筋的賬務全都欠著,在等閻西山這筆煤錢救急,要不然那些供貨商就該逼上門了。
他倒好,一抽就從中抽五千?
不過再氣也得保持平靜,西山公司已經初具規模了,煤炭業正在興起,馬上錢就會源源不斷的滾進來,這時候閻西山得瑟,正好給她合理的理由進會計。
“你彆著急,也彆生氣,明天我就給你派個會計過去,以後所有的錢全給會計來管,你一個月隻有兩千塊的工資,不想乾你就給我他媽的滾。”
為什麼上輩子閻西山從監獄裡出來之後還能東山再起,要不是病魔把他倒到,他還能成重新成為暴發戶,其精髓就是不要臉。
一看美蘭真生氣了,那錢閻西山也就不敢拿了。
畢竟他也得試探著來,股份在美蘭手裡,她身後還有一個比狼還凶的閻肇,真要翻臉,吃虧的當然是他。
所以閻西山一秒就變臉,把鞋子穿了回來,笑著說:“美蘭,你給我派會計怕不好吧,要是派個女的,你就說說我這性格,我這長像,小到八歲,大到八十歲,哪個女的跟我處幾天還願意聽你的,你要再找個年青的,你就說說,我本來都沒結婚的意思,你不給找個現成的媳婦兒?”
一是長得帥,二是嘴巴甜,陳美蘭派個會計,不分分鐘給他策反?
陳美蘭從閻西山手中奪過的五千塊,轉身就走。
剛從煤場出來,就見圓圓站在院門口正在喊自己:“媽媽,有個阿姨來咱家找你啦。”
閻西山頓時堆了滿臉的笑,伸出雙手,張嘴欲喊一聲招娣。
他今天特彆累,他想抱抱閨女,就能緩解這一整天裝煤卸煤的疲憊。
但就在這時,他看見一個皮膚很白,個頭很高,穿一件看不清顏色的灰線衣,一張臉雖然好看,但是目光就像刀痕一樣的女人隨著圓圓的目光轉過了臉。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居然勾著唇笑了一下。
這不是齊鬆露嗎?
被打成女流氓的齊鬆露?
離婚前一腳把王定安踹到好幾年必須吃藥,才能重振男人雄風的那個齊鬆露。
轉眼就是八點了,乘涼的人也都散了場,回家去了,中央台的電視劇馬上開演,家家戶戶的電視裡傳來激情澎湃的廣告語:她工作,您休息!
下一句又是:用了都說好,達克寧霜。
在這六月的燥暑天裡,齊鬆露冷冷掃了一眼,閻西山頓時打了個寒顫。
讓這個女人到西山公司當會計,怕不會三更半夜提刀,直接把他給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