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陳美蘭爽快的說:“不要。”
……
閻肇已經買好菜了,正準備要去找陳美蘭,卻於人群中,恍惚間看到周雪琴,站在不遠處的鐵門外,正在招手。
這是一級家屬院內部的菜市場,菜市場旁邊有個小鐵門,隻有早晚,進出菜的時候才會開,平常是鎖著的。
而周雪琴,沒有人邀請是不能進這院子的。
她知道閻肇的性格,但凡在家,總是由他買菜,這是故意在這兒等他。
陳美蘭還在打電話,在跟閻東雪聊天,沒看他這邊,閻肇於是走了過去。
前夫前妻,已經好幾年沒見過麵了,乍一見,閻肇要問一句:“周雪琴,你現在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周雪琴燙成酒紅色的頭發仿如枯草一般,嘴巴上有一圈異樣的紅,看起來似乎是染上去的,眼睛上還有黑黑兩道毛毛蟲一樣的線,跟她枯黃的皮膚極不諧調,就好比,在臉上畫了一個拙劣的戲妝,極為怪異。
而她的聲音,則帶著一股顫腔:“閻肇,奧數成績出來了,有個叫閻望奇的,考了第三名。”
閻肇點了點頭,沒說話。
叫閻望奇的孩子多嗎,而由陳美蘭陪著去考試的,不是小旺會是誰?
周雪琴今天下午去查的成績,在看到閻望奇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那是小旺了,但她不敢相信,甚至不願意相信,才跑來問閻肇的。
可現在她不得不相信了,自己的兒子還真在全國奧數比賽中,考了第三。
她深吸了口氣,又說:“呂靖宇家那個,才考了36名。”
36名已經很好了,但周雪琴並不滿足,同時她還很震驚,在閻肇沒點頭之前,她不敢相信上輩子逃學,打架,販毛片,進少管所的閻望奇,能考第三。
第三啊,要是再努力一點,拿個第一,以後可以清華北大特召的。
這讓她特彆想見見兒子,她於是又說:“閻肇,我今天在這門外守了半天都沒見著小旺,我跟孩子說說話,我想見見他。”
所以,曾經覺得孩子沒出息,就拋下,去養彆人家的孩子。
現在孩子成績好,她就又回過頭來,想跟孩子同歸於好了?
閻肇聲音一寒:“周雪琴,我們離婚已經整整五年了,我沒有要過一分錢的撫養費,你要想見孩子,我就會追要這五年的撫養費……”
“我掏。”周雪琴說。她現在有錢,隨時可以掏。
小旺現在的表現值得她掏錢。
“對了,我剛到首都,聽說呂靖宇在首都開了一家公司,準備搞什麼房地產,工商執照辦了嗎,稅務局報道了嗎?”閻肇又問。
畢竟曾經是夫妻,周雪琴可太了解閻肇了,彆人是拿大話威脅人,但閻肇不是,他輕易不威脅人,但凡話敢說出口,就肯定有證據。
所以,這證明他已經知道呂靖宇在首都開公,也知道呂靖宇的公司有很多不違法,不規範的方麵,而她要要敢私下找小旺,見小旺,閻肇就會找戰友查呂靖宇,找呂靖宇的麻煩。
雖說周雪琴和呂靖宇是怨偶,但呂靖宇賺的錢有她一半,斷人財路可不地道,她立刻高聲說:“閻肇,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我隻是想見見孩子,你就想找人搞呂靖宇,你這不是斷我財路嗎?”
“要是你不騷擾小旺,我就不會,但你要騷擾小旺,那就不好說了。”閻肇說完,撥腿就走。
陳美蘭站在一家店門口,還在打電話,並沒有看這邊。
那是一家賣禮品的店,還兼帶著賣花,她手持大哥大,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笑,笑得特彆溫柔,她跟閻東雪似乎還聊得挺好,聽對方說什麼,就一直在笑。
閻肇經常會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兩種截然不同的女人。
周雪琴總是在生氣,在抱怨,而陳美蘭,卻總是笑眯眯的。
小旺原來也看什麼都不順,戾氣特彆重,但在陳美蘭的影響下,現在為人性格平和得多了,小狼跟陳美蘭簡直就是天生的母子,性格,脾氣都太像了。
彎腰,閻肇挑了一束花,還是紅玫瑰。
“買花乾嘛?你要送人?”收了電話,陳美蘭問。
“自己擺。”閻肇說。
剛才,陳美蘭已經看到周雪琴了這男人肯定是怕她也看到,所以刻意擋著鐵門的方向,把花捧了過來:“好看吧?”
“好看。”陳美蘭由衷說。
“好看就付錢吧。”閻肇居然來了句。
陳美蘭捧著花,愣在原地。他買一束花,還要她付錢?
不過算了,閻肇的錢都在陳美蘭手裡,錢確實得她掏。而給女人送禮物,花不是最貴的,但絕對是能讓女人最開心的,就是太惹眼了點。
鐵門外麵,周雪琴兩手抓著欄杆,他們倆口子都走好遠了,依舊看著。
突然,周雪琴搖了大鐵門一下,鐵門哐啷啷的作著響。
她又踹了鐵門一腳,氣啾啾的轉身,走了。
大熱天的,上樓前,陳美蘭在小賣鋪裡挑了一大袋冰棍兒,這方麵,她就比閻肇細心得的多,要閻肇買,總是一成不變的老冰棍兒,那些花花綠綠的新產品他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但是小旺喜歡吃小奶糕,而且向來一次乾倆,得多買點兒。
小狼最喜歡小雪人,他更厲害,買多少吃多少,不可能留雪糕過夜的,所以買兩個就得,不然,怕他吃多了鬨肚子。
圓圓最喜歡吃的是七個小矮人,一包裡小小的有七個,她打開一包,能存在冰箱裡吃上三五天。Jim的最愛則是綠舌頭,那孩子特彆喜歡神奇的綠舌頭,總喜歡把它給唆的長長的。
陳美蘭捧著花,閻肇兩手都是菜,這就回家了。
在樓道裡碰上小旺,黑爹不在的時候,他就會皮得多,腿跟著了電擊似的,抖得厲害,正在等電梯,連哼帶唱:“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但偶然餘光瞥到閻肇,立刻就閉緊了嘴巴。
父子倆一起上電梯,因為小旺一條腿一直在抖,閻肇低頭看了良久,問了句:“閻望奇,你褲子裡有虱子吧?”
“沒有啊爸,你怎麼會這麼問?”小旺說。
“那你抖腿乾嘛,不是在抖虱子?”閻肇再反問。
話音才落,小旺的腿立刻停了,再也不抖了。
上了樓,家門大開,家裡好生熱鬨。
崔部長、徐部長,就連最近幾天正在辦理退休手續的劉司令都在,而閻佩衡,則指揮著小狼和Jim,正在找煙找茶,而劉秀英,則搬把凳子,坐在陽台上。
閻佩衡說到做到,老爺子今天,是要一次性處理劉秀英和閻軍的事了。
最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茶幾上放著的,閻軍的行李箱。
一個半舊的行李箱,上麵擺著一本閻軍自己寫的英文版哲學書,書上麵,整整齊齊,擺著十遝美金。
“那是美金吧,媽媽,美金。”小旺驚呼說。
可不嘛,美金,還是整十萬。
現在央行表麵公布的,人民幣和美金的彙率是一比六,但是因為國家急缺外彙,要到工行,建行這些大銀行去兌錢,有時候一美金甚至能兌來九塊,十塊的,要到黑市上,甚至能兌到15,16塊。
也就是說要兌成人民幣,這至少有一百萬。
這一大筆的巨款,領導們沒見過,都在看它,小旺也在嗅著金錢的味道,而劉秀英,麵如灰死,也在死死盯那筆錢看。
閻肇夫妻當然得進廚房,做飯。
客廳裡煙霧繚繞,除了閻佩衡,大多領導都會吸煙,這會兒,大家正在點煙。
有位姓高的部長伸手拿起一遝錢拍了拍:“想當年,朝鮮戰場上,美國兵經常空投這玩藝兒給我們,誘惑我們投降,知道我們撿到了,拿它乾嘛嗎,點煙,擦屁股。”
崔部長以為他真要拿這玩藝兒點煙,忙說:“老高,現在你可不能那麼乾,國家急缺美金,一張都是寶貝。”
“美帝,狗資本主義,金錢的味道啊。”高部長說著,把錢丟了回去:“改革開放了,咱們也不能拿它點煙擦屁股了,誰叫現在流行的是經濟仗呢?”
想他們曾經拿美金擦屁股,點煙,更有甚者,有戰士還把它糊成孔明燈,放上天,給美帝空軍看,咱們華國的戰士是多麼的視金錢如糞土。
三八線,是他們用熱血,汗水,以及年青的生命換來的。
但現在不行了,它成了寶貝,它也是武器,時代的變化就是如此殘酷,把他們這些老浪拍死在沙灘上。
閻佩衡目前是一把手,環顧四周,清清嗓門,要講話,大家也就立刻坐正了。
這十萬的歸屬,閻軍該怎麼辦,從現在開始,應該有一場好吵。
廚房裡,閻肇居然還懂插花,拿個罐頭瓶子插好了花,有高有低,錯落有致,加上水,捧給了陳美蘭,低聲說:“送給你的。”
陳美蘭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閻肇於是問:“你不喜歡?”頓了會兒,又說:“你今天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就跟隻要閻西山在美蘭眼前晃悠一下,閻肇自己就會邪火遍身似的,周雪琴今天來了,要陳美蘭沒看見還好,要她看見了,肯定會生氣。
該不會,她是因為看到周雪琴,才生氣了吧?
不過應該不是,因為陳美蘭望著外麵,翻了個白眼:“閻大公安,你爸想留下Jim,他自己又沒能力帶,很可能就會讓我帶,怎麼辦?除了Jim,還有約翰呢,說不定他想把約翰和麥克也喊回來,我該怎麼辦?”
雖然還不知道對美金,對閻軍,閻佩衡是什麼態度。
但從一開始他用小紅樓抵,把Jim留在鹽關村,陳美蘭就明白了,閻佩衡肯定想留下Jim。
她又不是開幼兒園的,憑啥總替彆人養孩子?
閻肇愣在那兒,關於周雪琴,他可以一句話就扼住對方要害,讓她不敢跳騰。
但關於Jim該怎麼辦,他確實不知道。
“現在問我,你是不是不舒服,Jim的事兒,我就幫你想辦法解決。”陳美蘭捧起花,給丈夫使了個眼色。
閻肇一愣,下意識問:“你是不是真不舒服?”
“聲音高點。”陳美蘭說。
“你是不是身體真的不舒服?”閻肇聲音撥高了。
陳美蘭捧著頭說:“哎呀,頭還真有點暈,不過我能堅持,咱們做飯吧。”
現場正好一片肅靜,閻佩衡聽到這句,立刻就說:“美蘭去休息,小旺,Jim,去廚房幫忙。”
幾個還在圍觀美金,看熱鬨的男孩子,就這樣被他們的爺爺趕進廚房了。
捧著花出了廚房,陳美蘭經過客廳,崔部長笑著說:“美蘭辛苦,快去休息。”
其餘幾個領導也紛紛說:“怪不得閻老總愛誇,他這兒媳婦是真賢惠,身體不舒服,還要強撐著做飯,家裡這麼多孩子,一頓飯可不容易做,是太辛苦了點。”
“辛苦辛苦,快去躺會兒。”還有人說。
捧著玫瑰,陳美蘭進臥室了。
生活就這樣,裡子得有,麵子也得有。
天這麼熱,誰願意一天三頓飯都泡廚房裡?
憑啥大嫂一分夥食費都不用掏就有人幫忙養兒子,憑啥同是兒媳婦,她就能坐在陽台上吹涼風?
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平常,飯陳美蘭可以做,但今天劉秀英在,她就不做。
不過軍區大院裡最賢惠兒媳婦的人設也不能崩!
這不,大家一起喊她去休息,她才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