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嫁童生(完)(2 / 2)

人家沒說,她不好主動詢問偷盜之事。

衙差並沒有因為她的怯懦而放軟語氣:“陳世林害人性命在前,縱火在後。你們家的人跟我們走一趟,大人有話要問。”

陳母的腿頓時就軟了。

不遠處的陳老婆子白眼一翻,整個暈了過去,楊昌雨一時間六神無主,下意識過去扶。

陳老婆子年紀大了,加上陳家的孩子還在,衙差急著趕路,乾脆隻帶走了陳世海和陳母還有楊昌雨。

陳世林竟然乾了這麼多的事,隨著衙差離開,眾人一片嘩然。

何母聽著眾人議論,心中一陣陣後怕。她懷疑兒子落水與從山崖上落下,都是陳世林所為。

於是,她對著家人囑咐了一番,帶著何父也往城裡趕。

一路上,陳母想了許多,無非是如何狡辯,如何為兒子脫罪。隻要能保全兒子,她願意認下所有罪名。害人的是她,縱火的也是她……就是不知大人信不信。

可當她看到兒子,整個人都傻了。

陳世林身上裹著厚厚的各種布條,還能看到從裡麵滲出的血跡,臉上各種擦傷,有些地方是腫的,最重要的是,他陷入了昏迷之中,乍一瞧,仿佛躺在那裡的是個死人。

楊昌雨看到這樣的他,心都涼透了。

哪怕他能脫罪,傷成這樣,想要恢複如初基本沒可能。也就是說,無論他認不認罪,這人的前程都沒了指望。

她要的可不是嫁給一個廢人做鄉下婦人,想到被陳家婆媳欺負的那些過往,她恨不能當場暈過去。反應過來後,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地上,渾身都沒了力氣。

關於陳世林的所作所為,陳母知道得不多,但隻憑著大人查出來的那些,他就是死罪!

功名自然是沒有了的。

走出衙門,陳母軟倒在地上,好半晌爬不起來。楊昌雨也懶得攙扶她,自顧自往外走。

陳母以為兒媳受的打擊太大,才沒有發現自己走不動,皺眉喊:“昌雨,扶我一把。”

楊昌雨頭也不回。

陳母加重了語氣:“楊昌雨,你聾了嗎?”

楊昌雨頓住,轉身道:“陳世林沒了,你不再是我婆婆,我與你們陳家再無關係。”

“你想得到美!”陳母尖叫道。

楊昌雨沒再看她,直接走了。

陳世海整個恍恍惚惚,家裡很窮,欠下了不少債。但他一直認為,自家有翻身的希望,隻要大哥能夠考中,那些都不是事。

可現在大哥毀了,再不可能幫全家還債。他日後是家裡最大的孩子,那些債難道都是他的?

想到此,他並沒有攙扶母親,而是奔上前一把拽住楊昌雨:“你不能走。”

夫妻一體,大哥欠的就是她欠的。楊昌雨想走,至少得還一些債再說。

楊昌雨一個女子想要甩開常年在地裡乾活的莊稼漢,壓根就沒可能。她一路掙紮,卻還是被陳世海給揪回了陳母麵前。

陳母沒受傷,站不起來隻是暫時的,緩過勁來後,她和兒子一起找繩子捆了楊昌雨,沒有告知楊家,直接將人給帶回了村裡。

陳世林受傷很重,哪怕有好大夫和好藥養著,能撿回小命都是運氣。到了大牢中,這缺醫少藥的……用大人的話說,反正都是死罪,他這樣的人不值得救,半日後,陳世林就發起了高熱。

深夜中,陳世林醒了過來,感受到周圍有老鼠窸窸窣窣,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鼾聲,他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特彆重,微動彈了一下,發覺全身都疼。他才恍然想起先前發生過的那些事。

他好像完了!

他是如何落到這一步的?

若是他沒有依著母親和祖母的意思將柳飛瑤先帶回家,由著她們教導,柳飛瑤一定不會與他起嫌隙,若他娶了柳飛瑤……她腹中孩子是他的,舉人功名是他的,何家新修的那些院子也是他的,聽說柳飛瑤的繡品能值二百兩。她還這麼年輕,往後手藝隻會愈發精湛,到時她出手的東西會更值錢。

都怪母親!

恍恍惚惚間,陳世林好像還聽說何懷安和柳老夫子一起中了舉人,他頓時後悔得無以複加……他知道自己在發高熱,這種時候需要喝藥,他努力往欄杆旁爬,卻感覺欄杆離自己特彆遠,他爬得艱難,胸腔都開始疼痛,疼痛裡又蔓延出了一絲絕望。累得氣喘籲籲之際,他開始胡思亂想,何懷安從林子裡爬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難?

都是報應!

等到看守第二天早上放飯,才發覺陳世林已經沒了動靜。

這是死犯,沒就沒了。一個看守去報信,另一個將人拖了出來。

按照規矩,死犯行刑後,除非罪大惡極的,都可以讓家人來領屍首。家人不願領的,才由衙門送到亂葬崗。陳家人沒有銀子,不敢在城裡住,看守打聽了一番,找到了楊家。

楊家眾人這才知道陳世林身上發生的事。

楊母為了兒子的前程,可以付出所有,如今一家子窩在這個小院子裡。唯一翻身的機會就是讓楊昌華考□□名。

聽說自己女婿做下了那樣的事,又已經沒了命。她直接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甚至還對著所有認識她和不認識她的人說,她女兒不聽話,悄悄與人私定終身,她已經和女兒斷絕了關係,再不認這個白眼狼。

就在衙門打算將陳世林送到亂葬崗時,何懷安出現了,夫妻倆找了馬車,將他送回村裡。

一起送回去的還有陳世林幾次三番對何懷安動手的消息。

陳家看到陳世林的屍身,又受了一番打擊,沒看到人之前,他們可以哄自己說陳世林還在城裡讀書,一家子還有翻身的希望。可屍首真真切切擺在麵前,容不得他們哄自己。

自從陳世林出事後,天天都有人到陳家討債。陳母還不起……村裡人若是出了白事,沒銀子置辦,相熟的人家都會多少給一些,先把事情辦完再說。

但陳家已經借無可借,凡是相熟的人都被他們借過一遍。更何況,陳世林殺人害命,又對著已經是舉人的何懷安做了那些事,沒人肯幫。

陳老婆子病得很重,大半的時候昏昏沉沉。陳母回來也大病一場,婆媳倆都沒有藥吃,她到底還是沒有借到銀子,找了一卷破草席將人卷了埋下了事。

陳世林沒了,上門要債的人不減反增。

陳瑩瑩主動將自己嫁了出去,她選擇是一個村裡的老實人家,沒有銀子但有好幾個兄弟。那家人很窮,照當下的聘禮,他們是娶不到媳婦的。因此,倒是很樂意護著陳瑩瑩。

等到陳母緩過來想拿女兒換一筆銀子時,已經遲了。她去討要人,沒人要到不說,還被打了一頓。

她就得這一個閨女,剩下的兩個都是兒子,陳老婆子病得越來越重,眼瞅著家裡又要辦白事了。於是,她將目光落在了楊昌雨身上。

楊昌雨最近過得很不好,她天天都在後悔,無時無刻都在想回城裡的事。可是,陳家人多,將她盯得很緊,彆說出院子了,她連門都不得出。

這天傍晚,她喝過了陳母送來了一碗糊糊後,整個人就暈了。

等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已經身處花樓之中,周圍都是廉價的脂粉氣,滿臉笑容的老鴇子正笑嗬嗬的跟她說:聽話就少受罪,不聽話是自找苦吃!

楊昌雨有一個會讀書的哥哥,又住在滿是書香氣的柳家隔壁,她甚至不願意委屈自己嫁入商戶,簡直是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般地步。

“我不要留在這裡。”她整個人瘋了似的,跳起來就往外跑。

剛走一步,就被老鴇子抓住了頭發,緊接著一張紙就拍到了她麵前:“是你婆婆將你賣來的,這是賣身契,你若跑了,那就是逃奴。我可以請衙門幫忙尋找,把你找回來後,就算將你打死,那也是你活該。”

楊昌雨聽著她陰森森的語氣,心中滿是驚懼。

她知道著急沒有用,深呼吸幾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想贖身,你去城裡找我娘,她一定會想法子救我的。反正你也是為了銀子,我不會虧待你的。”

“哄誰呢?”老鴇子冷笑:“早在將你買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將你身上的事打聽清楚了,你家如今就住在那個破院子,還是與人合租的。你爹就是個光吃不乾活的廢物,你娘那個手藝也掙不了多少,你哥哥隻會讀書……我哪怕派人去了,那也是白跑一趟……這樣吧,我會注意著你哥哥的動靜,等到他得中秀才,到時我再派人上門讓他幫你贖身……在此之前,你老老實實給我乾活。我這不聽話的姑娘多了去了,但聽話的更多,你不想死,給我老實點!”

楊昌雨麵色慘白。

“你去問問我娘吧!”她滿心希冀:“或者你可以問一問剛剛考中舉人的柳老夫子,他老人家看著我長大,很是疼愛我,他有足夠的銀子幫我贖身……你問一問,彆怪我沒提醒你,得罪舉人不劃算。”

老鴇子半信半疑。

楊昌雨這話也有道理。她到底還是派人去了城裡一趟。

結果,柳家人說壓根就不認識她。

柳祖父確實憐惜楊昌雨的遭遇……但他也沒忘了,楊昌雨嫁的這個男人是她先前想塞給自己孫女的,若不是飛瑤機靈,又有幾分運氣。現如今淪落到花樓之中的就是自己孫女了。

反正,楊昌雨又不是沒有親人。如果楊家願意救她,一定會想法子借銀子。若楊昌華求上門來,他會看在曾經的情分上再幫他一回。

但這恩情不是給楊昌雨的,而是給楊昌華的。畢竟,楊昌華在讀書上有些天分,功名不過是遲早的事。柳家幫了他這麼多,若此次不幫,兩家大概要結仇,柳家已經付出了這麼多。沒道理與他交惡。

柳祖父還怕楊家不知情,也怕來人不去找。特意派人去告知了一聲。

老鴇子派去的人機靈,見柳家不搭腔,順便問了楊家。

結果,那門怎麼都敲不開,在周邊一問,就聽到了楊母對外說的那番話。

老鴇子派人跑這一趟是要花銀子的,本來是想著從前來贖身的人身上討要。結果白跑一趟,她再麵對楊昌雨時,整個人特彆暴躁:“你娘說了,她沒有女兒。柳家也不願幫忙,往後你老實乾活,對了,這一次派人去城裡的花銷你得還。”

楊昌雨呆呆坐在床上,好半晌都反應不過來。

她到底還是認了命。

她恨母親,恨柳家不搭救自己。但最恨的還是陳家,自從她和陳世林回來,她沒有對不起陳家,還幫陳家乾了不少的活。她哪怕心裡再不滿意陳家的兩位長輩,麵上對他們都是恭敬的,從沒有忤逆過。

陳母憑什麼賣她?

憑什麼害她至此?

她不甘心!

楊昌雨本就是城裡來的姑娘,長相也好。她很快在花樓中有了自己的名聲,於是,她有意尋了一個行事霸道之人做自己的姘頭。讓他去找到陳家的那些債主,給了銀子將所有的債都摞到了自己名下。

在這期間,陳老婆子沒了。

陳母心力交瘁,還要應付前來要債的人……先前願意借銀子給她的都是家裡的親戚友人,這些人再拿不到銀子,也不會對她動手,最多說幾句難聽的話。

但是,自從他們從一個叫薑大頭的人手裡拿到銀子後,就再不登門。陳家的債主換成了薑大頭。

等到薑大頭上門要債,她真的恨不能立刻去死。

薑大頭今年五十多歲,就是在周圍有名的混混。他混了大半輩子,已經成了混混頭子,等閒人不敢得罪,他惡狠狠衝著陳母道:“我告訴你,不還清楚這些債,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從棺材裡拖出來鞭屍,你們全家都不得安寧。”

陳母都已經給他跪下過好幾次,這招不管用,如今連死都不能死。她真的再想不到彆的法子,痛哭著道:“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一家?”

薑大頭冷笑道:“賣身吧,你去鎮上的西樓做事,不管那邊給你多少銀子,隻要你簽下賣身契。咱們倆之間的債都兩清了。”

陳母愕然。

就這麼簡單?

鎮上西樓是什麼地方,她之前也不知道,不過,後來她與之打過一次交道,自然知道那是男人的溫柔鄉,女人的噩夢。

隨即她就明白了為何薑大頭要這麼費心和陳家作對……畢竟,陳家之前的債主有十多位,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十多兩銀子,若不是故意的,沒人會費這種心思。

原來,這是楊昌雨的報複!

陳母欲哭無淚,她不想去那樣的地方。可卻由不得她,送走了薑大頭後,陳世海兄弟二人找到她:“娘,那些銀子都是你為了大哥欠下的,如今由你去還,本就應該的。”

聽到兒子說出這樣的話,陳母嘴唇哆嗦著,半晌回不過神來。

這話乍一聽挺有道理,可若是長子得中,那全家都能過上好日子……合著好日子是他們的,出了事就該她一個人頂?

陳世海直言:“娘,你太偏心大哥。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正眼瞧過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你彆怪我。”

陳母如何能不怪?

但她最恨的還是想方設法和自己作對的楊昌雨!

婆媳倆最終還是在西樓相遇,陳母一開始還想著衝前兒媳報仇,但事實是,她已經年老色衰,接待的都是最差的客人,沒有人如薑大頭聽前兒媳的話那樣受她驅使。幫自己報仇的人沒找到,沒多久,她身子就不成了。

楊昌雨報了仇後,整個人都麻木了,她每天活得渾渾噩噩,心中早已後悔。

在聽到柳飛瑤順利生下一女,三年後帶著女兒一家三口進京趕考,沒多久又傳來何懷安中了探花的消息時,她愈發後悔。

她明白這半生做錯了許多事,不止一次地設想如果重來一次要怎樣怎樣……可已經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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